冬月初九,杭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不大,但却分外的寒凉。
蔡婓和往常一样起了床,漱口,吃早饭,还去后院看了一会儿小师弟们练拳,和张聿唠叨了两句要加强纪律的事儿,又去柜上和邹嬿说了一阵过年采购的事情。
正要出门,他遇上了一蹦一跳吃着糖葫芦的朱丹,这位早早的就换上了火红色小棉袄的师妹,头发上颈脖上袖口处腰间与脚上,到处都绑着金色的铃铛,一蹦一跳的,几里路之外人家都知道她来了。。
“大师兄要出去啊?”
“嗯,出去转转。”
“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儿炒米糖好不好?我想吃花生味的。”
“没问题,交给我了。”蔡婓和她错过身子的时候似乎想起来了点什么:“少吃点糖啊,容易得蛀牙。”
“哎呀,买不买啊!”
“买,买。”蔡婓赶紧跑掉了,不然那疯魔女疯魔起来了可不得了。
他一溜烟的跑到一条巷口,却看见前面一个身影儿背对他立着。蔡婓慢下脚步走了过去:“叶子……”
“大师兄,你不用去的。”徐叶子强忍着,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蔡婓拍拍他的肩膀:“我心甘情愿的。”
“你们都是傻瓜!”她忽然转过身来跳起来抱住他:“你和她一样傻!”
蔡婓宽慰似的拍了拍这个最小的师妹的后背:“好了,没事的,很快的……没事的……我很高兴呢,我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
“笨蛋,笨蛋,笨蛋!”徐叶子恨恨的打着他的背:“你不要去啊,傻瓜!”
“听我说。”蔡婓抓住她的肩膀对她说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人放在扇子门的门口,是师傅还有师娘收养了我。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今天师娘要杀师傅,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娘要杀了爹一样。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看着他们这样相残,所以我情愿自己去死,说不定能够让他们回心转意。那样我在底下也是很开心的。好了,别哭了,笑一笑,你哭的样子很难看。”
徐叶子还是抹着眼泪:“大师兄……我不要你去死。熊师姐已经死了,三师兄也魔怔了,你再……你再……”
蔡婓微笑着摇了摇头:“叶子,我们要做的事情。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如果是对扇子门好的,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献出,今天就是我的捐躯之日。”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愿我和绮绮的血能够换来你们的平安,这也就是我们做师兄师姐能为你们做的了。叶子,要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这话,他松开了徐叶子,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徐叶子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双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模糊了,猛然,她擦干了泪水,对着他用尽最大力气喊道:“大师兄,一路走好!”
贝夫人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她似乎觉得心神有些不宁,推开窗户,只见院子里已经落了一地的白雪。
“已经是数九寒天了啊。”贝夫人心里道。她走出院子,先去看了看邹嬿,只见她正忙碌着吩咐杂役和帮佣们为新年准备打扫卫生,便没打扰她,又转到后院去在院门口看着张聿教导弟子们演武看了一会儿。
“奇怪,好像落了什么一样。”贝夫人喃喃自语着,迎面遇上了走路总爱一蹦一跳的朱丹。
“夫人。”朱丹见到夫人赶紧收敛了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贝夫人朝她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你从哪儿来?”
“哦,我刚从米行回来,大师姐订了些米面,让我去看看怎么还没送回来,我正要去告诉大师姐呢。”
“那就去吧。”贝夫人微笑着送她离开,又摇摇头:“不是这个…………到底是什么呢?上一次,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是……”
她忽然觉得头皮一炸,急忙忙奔走到前面去:“李潇,李潇!”
正拿着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没事扫雪的李潇抬起头来:“夫人?唤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看见阿蔡了吗?”
“大师兄?”李潇回想了一下:“嗯,看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他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晓得。”李潇道:“不过朱师姐说让他带些炒米糖回来,应该是去了南北码头吧。”
“你快去,快去看看。他在不在,找到他立即给我叫回来!”贝夫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李潇虽然不明所以然,但是看到贝夫人这一脸焦急的神情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事,便把扫把一丢就飞奔出了大门。
贝夫人望着李潇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错觉……这一定是错觉……不会的,不会的。这孩子不可能会做这样的傻事……肯定是我想多了……”
蔡婓按照约定好的,换上了一套旧衣衫,这衣服他曾经见门主穿过,当时觉得师傅穿起来格外气派,眼中都不由自主的流出羡慕的神情。他还记得那时候师傅摸着他的头对他说:“这是我们扇子门掌门的道袍,将来也是要给你的。”
那天,似乎绮绮也在一边……她的眼神似乎都发光了……
蔡婓微笑着走到一处小树林里,应该就是在这儿吧……他刚刚这么想,手臂上忽然一麻,长剑几乎就把持不住要坠落到地上。
好厉害的暗器……他竭力站稳,不能这么早就死去……
他拔出长剑,用尽全身的功力一声长啸:“天下盟的狗贼们,我茅龙涛在此,谁敢与我一战!谁敢与我一战!”
三声喝完,他的四周不知道何时多了好些人。他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但仍然能拔出长剑:“暗中伤人……果然是天下盟的做派,谁敢上前,与我一战!”
钱澧皱皱眉头,看看周围的同伴们:“茅门主乃是天下有数的豪杰,以众凌寡胜之不武。我们天下盟虽然与他为敌,但也当尊重他的荣誉——让我来与他一战。”
其他人都后退了两三步,钱澧走到蔡婓正前面,拱拱手:“茅兄,你的武功实在是出神入化,我们也是不得以如此。从今之后我们天下盟与你们扇子门再无恩怨,从此亲如一家。你安心去吧。”
蔡婓怒喝一声,举起长剑拼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准他眼中模模糊糊的那个身影冲了过去。钱澧哪里能够等到他近身,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间一个“呔”字暴喝出口,同时一掌威力无穷的“游龙在天”对准蔡婓的胸口击去。这一掌毫无意外的命中了他的心口,蔡婓狂喷一口鲜血,被他击得飞出去十余丈,背靠着一颗怀抱粗的大树才停下了。
蔡婓的七窍都流出了鲜血,眼眶,鼻孔,耳朵,但他仍然靠着这棵树,还没有倒下。他手中仍然握着长剑,声音却已经微弱的听不见了:“我乃茅,茅,茅龙涛……谁……可……与我……”
陆篁走上前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已经死了。”
钱澧和章虹也走了过来:“梅子的这毒药好厉害……一个武林绝顶高手就这样死了。”
孟梅看着他,似乎有些感伤:“就这样结束了?”
吴枫、飞夫人还有王宓之、王蝶之姐妹也围了过来:“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
“要不要埋葬一下,毕竟也是一位武林旧人。虽然我们志不同道不合。”章虹提议道。
钱澧摇摇头:“算了吧,他们扇子门自己会派人来收拾的,我们撤吧。”
这些人相互点点头,一瞬间就闪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贝夫人在门里焦急的等待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门内的每一个人都被她吩咐出去寻找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蔡婓带回来!
她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心里好像是由一百只耗子在爬一样。
“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被派出去的人陆续都回来了,可没有哪一个找到的到,直到一个不在她预想之内的人回来了。
徐叶子无视着周围人的眼光走进厅堂,把一柄剑放在八仙桌上。
“这是……”
“这不是师傅的天涯剑吗?”
贝夫人看到这柄尘封已久的包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一直勉强维持着的镇定终于在这一刻垮塌了,弟子们纷纷围了过来。
“出去,都出去!”徐叶子忽然暴吼了起来,那些胆子比较小的小师弟们都纷纷撤退了,只留下邹嬿等少数几个人。
邹嬿看了看天涯剑:“大师兄他……”
朱丹捂住自己的嘴巴:“他……”
“他说,夫人就像是她的娘亲,门主好比他的爹。娘亲要杀爹,做儿子的能够做的就是替爹去死。”徐叶子毫无感情的说道:“他说他是心甘情愿的,他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希望能够能够让夫人和门主和好。”
“茅龙涛!”贝夫人忽然拔出长剑,一剑把一张椅子劈成了废柴:“你叫自己的儿子去送死!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他是你儿子啊!”
丢下长剑,贝夫人呜呜抽泣了起来,徐叶子将长剑捡了起来:“夫人。门主已经已经离开石洞了,还有,你们当中有叛徒。”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每个人一眼,然后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邹嬿他们等到徐叶子离开之后才围了过来,贝夫人仍然哭泣不已,他们围着也一句话说不出来。
“阿蔡真是个好孩子。”接到飞鸽传书之后,茅门主只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纸条拿到蜡烛上烧掉了。即便是江遥也不免伤感:“阿蔡是我看着长大的……”
“等我拿到神剑、神功大成之后,就把天下盟的那些人全杀光好了。”茅门主若无其事的说道:“做大事,总有一些小小的牺牲。阿蔡死得其所。”
说完,他小声的哼起了一支曲子,曲调很怪,不像是中原的调子。江遥在一旁听着,他好像记得曾经听这位好兄弟哼过:
神之勇士应邀来战,
慷慨赴义就在今朝。
壮烈捐躯黎明之前,
热血遍撒光明道路。
赤旗焰舞方向列前,
舍生忘死视死如归。
苟活何若慷慨赴难,
壮烈英豪永存心中。
为神而战荣耀无上,
一朝呼唤义无反顾。
奋勇上前神之勇士,
火焰飞腾光明永恒。
为神而战荣耀无上,
乐战蹈死荣耀万古。
为神献身无上荣光,
一旦需要义无反顾!
有人说,死亡是一切的终点,也有人说,死亡不过是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
**挣扎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又被与自己的爱侣分开,现在你来到我的身边,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的儿子……当你出生的时候,松林送来祝福,飞鸟环绕在你的身边,所有的精灵都在低声呢喃你的名字,斐……你的名字,也同时就是我的名字……你将注定头戴花环,从胜利走向胜利,我总有一天将会衰老死去,而你将取代我,成为光明的圣子……
现在,你们这真是自寻死路,这真是自寻死路……
熊熊圣火环绕下的圣殿中,蔡婓安静的躺在无数盏小灯环绕着的石质方版上,他的身下垫着的石板上绘着象征红衣教信仰的图腾:火焰和阴影。
一个身穿全套红衣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痴痴的看着他,很久都纹丝不动。
在红衣教中,象征着火焰的红色只有高阶教徒才能在衣物上使用,这个女人不但衣裳全部都是最为高贵的火红色,连身上的配饰都毫无一外的用的是红色的材质。
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躺在那里的蔡婓的脸庞:“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复生……”
听到这话,远远地伏在台阶之下的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但就是这点点小小的动静就引得周围的红衣卫士们如临大敌:毕竟这个人,在这里并非受到欢迎之辈。
在台阶上的那名女子却摆摆手,让神经高度紧张的卫士们暂时退开去。
“你带回了我的儿子,我表示非常感谢。但是这并不足以成为善意的表达,你们都是背叛者。”
“即便是背叛者带回了你的儿子。”黑衣笼罩下的人直起身来,她伸手摘下用以遮住面容的兜帽,这是一场分隔了将近二十年的会面。曾经她们是至交的好友,但现在隔在她们之间的却是无底无边的鸿沟
“回来……”红衣女人玩味着这次令人百味杂陈的词,她的目光在儿子的尸身上流连着,最终她还是异常艰难的说道:“请你立即离开我的圣坛,我们已经为敌二十年,这并不足以成为我们重修旧好的契机,除非……。”
“想都别想。”黄芷芸重新带上兜帽:“我只是哀悯你作为一个母亲的悲难,但绝不会承认你所谓的圣女地位。教义中没有你的位置。”
一名红衣武士大概是心情过于愤怒,不等红衣女人下令就自作主张的拔出了腰刀朝黄芷芸砍了过去。她并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的一伸手便捏住了那刀口。红衣武士看见她那乌黑如同焦炭一般的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便想把那刀抽回来,但无论他怎样的用力,那刀却都被她捏的紧紧地,纹丝不动。
“你尽可以依仗那些抱残守缺之辈。”黄芷芸傲然视她:“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自己从来都不应该如此。”说完这话,她手中暗用功力,便听得一声脆响,那精钢做成的腰刀便被她空手捏成了碎片。
丢下这话,黄芷芸转身走出了大厅,很快她的身影便为无尽的黑暗所吞没。红衣女人将目光从这昔年的同伴身上收回到那静静的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的儿子的尸身之上。黄芷芸是个细心地女人,在将蔡婓送来之前她为他稍稍捯饬了一下面容,显得如同沉睡了一般的安详。
“我的孩子……”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可是他却不能再回应她的呼喊。一霎时,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她远远地望着扇子门的大门,怀里抱着小小的襁褓,一步一步,走向那黑漆漆的大门,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都踏碎了一样。刚刚在母亲的怀中美美的享用了一顿甘甜乳汁的婴儿已经甜甜的睡着了,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年轻的母亲,此刻却感觉到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好似是从自己的身上生生的剜下去一块肉一般。
“他抚养了你,但却也害死了你。”红衣女子从一名侍者手中接过一盏清油倒在了儿子的身上,油脂顺着他的脸滑下,随着她的动作,均匀的漫布于他的周身:“我和他的情义,从此于今朝断绝。我的儿子,我以我母亲,以我所信仰的唯一真神的名义起誓。我将为你复仇,至死方休。”
红衣女人将油盏丢下之后后退了几步,又从另一名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再一次默默地看了儿子的遗容之后她将火把丢了出去。
霎时间,浓烈的火焰顷刻间便席卷而起,将蔡婓的身体吞没,隔着跃动的火苗,红衣女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正快速的消亡,很快便将不复存在,心头不由得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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