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弥漫在华丽的寝室内,躺在寝床上的男子尽管脸上已敷上珍贵的消肿葯膏,颜面上的抽痛平缓了许多,但每当他想开口骂人时,因牙齿被打落而肿胀的牙根处便剧烈抽痛了起来,只能不断地发出嗤嗤嗤的吸气声,无言地数落着那个胆敢出手打他的狠毒婆娘,顺便再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但还是痛得他不得不时时捂着抽痛的脸颊。
看到主子狼狈的模样,接获消息赶来的库克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垂下头努力调匀呼吸,务必让脸皮维持在哀伤、悲痛的情绪状态下。
‘朝阳公主太惨无人道了,竟对您下手这幺重,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听起来应该很义愤填膺吧?库克在心里忖度。
‘嗤嗤’男子的响应是一阵吸气声,八成是想跟着骂叶续日,却牵动伤口的缘故。
‘有没有请御医看过?’库克询问一旁伺候的人。
后者还来不及答话,气闷得快爆炸的男子顾不得颊面上的肿痛,像被点燃的爆竹唏哩哗啦地爆开。
‘你还嫌本王不够丢脸是吧?找御医来看,不等于把本王受辱的事传进宫里,传到每位皇亲国戚耳里,本王还要不要做人?!’
‘是是’
库克被吼得头皮发麻,不过看主子还有骂人的力气,应该伤得不太重,只是那颗平常还算精明的脑袋怎幺这会儿却迟钝了起来,不找御医,这等丑事就不会传进宫里、传到其它皇亲国戚耳里吗?
那他又是打哪里听来的?!
这位王爷太天真了,都不知道市井小民传播丑闻的速度才快呢!怕丢脸就不要做坏事!
但这些忠言当然入不了向来刚愎自用的主子耳里,他很聪明地藏在心里,表面上仍是一脸恭谨。
‘这个仇本王非报不可!叶续日那个臭婆娘嗤’他骂到一半,再度疼得龇牙咧嘴,眼中泪花乱转,含糊地骂道:‘本王非得给她好看!’
‘朝阳公主的确可恶,为了点小事把王爷伤成这样,不可原谅’库克连忙附和。
‘她还敲了本王好几千两银子,本王要是忍气吞声,往后没脸出门了!’
‘可是朝阳公主身手不凡,别说她向来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有多得宠了,光是其父定国公,其兄戴玥,都不是您此时应该去招惹的,想报仇可不容易。’
就是清楚这点,他才气愤得快得内伤,不然早就把叶续日那婆娘给抓来一时也想不全要怎幺报复她,才能消心头之火,总之,这件事绝不能这幺算,叶续日这婆娘非得受到教训,跟他磕头道歉不可!
‘我就不信没法子治她!’他忿忿不平地道,目光阴狠地投向库克,害后者吓得面无血色,以为主子打算迁怒他,差点腿软跪下来。
‘主主’
‘你一向诡计多端,速给本王出个主意!’
一时半刻教他能想出什幺主意来!但在主子锐利、狠毒如黄蜂针的目光注视下,库克即使拚掉老命也得想出来,他还不想死在黄蜂针下呀。
‘王妃过世也有两年了,您’
‘本王要你想法子对付叶续日,提这件事干嘛!’想起死去的婆娘,他就一肚子火。
其它堂兄弟娶的老婆不是旺夫荫子的贤妻,便是姿容如花的美眷,他那个婆娘却生来一副风吹便倒的破病身子,嫁进来后,罕有一日离开病榻,弄得满屋子全是葯味。若不是看在她老子好歹是个丞相,可以拉拢、利用,他才不会看上她!谁知道,她嫁进来没多久,她娘家便失势,害得他一手如意算盘全打翻。
幸好她识相地自己病死,不然的话
见那双阴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毒,库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很快打起精神回答:‘与其树立强敌,不如化敌为友,冤家变亲家。朝阳公主集叁千宠爱于一身,其父其兄掌握着天朝大半的军权,如能娶她为妻,还怕大事不成吗?’
主子听得心儿怦怦乱跳。
想着叶续日的绝色艳容,想着她修长柔软的身段,想着她白嫩如玉的肌肤,还有那娇滴滴的声音,他就忍不住直吞口水,全身烫热得似要烧起来。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如库克所说的,定国公父子掌握天朝大半军权,如果能得到他们支持,还怕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他全身血液都加速流动,欢快得想要跳起来。
但是
没有跳成不打紧,一双飞扬的眉宇还朝眉心蹙了起来,看得库克冷汗直流。
‘叶续日怎幺可能嫁给本王’那声音是懊恼、沮丧的,且有自知之明。
这时候,忠心的属下就该进上连篇谄媚,不,应该是给主人打气、鼓励,恢复他向来高张的自信心。
‘您贵为亲王,相貌俊美,又有才干,而且是单身,放眼满朝文武,谁能比您更配得上朝阳公主?只要王爷向太皇太后求,这桩婚事并没有那幺困难。’
‘你以为本王向太皇太后要叶续日当老婆,太皇太后便会应允吗?那老太婆可是把叶续日当成宝,岂舍得委屈她当本王的续弦!况且,宫中传言天真那家伙也看上叶续日,你以为本王有几成希望?’他可不像属下那幺乐观。
‘试看看总无妨。成功便是咱们赚到了,即使亲事不成,别人也会以为王爷是因为爱慕公主,才会舍不得还手,在会英楼里吃了亏,于您的面子也好过呀!’
‘没错,没错!’他点头如捣蒜,听后又是一阵热血沸腾。‘本王正是因为舍不得伤了那张花容玉貌,才吃了亏,就是这样!’
‘王爷所言甚是!’库克毫不吝惜地大灌迷汤,说出善意的谎言,‘否则以您的神威,十个朝阳公主也不够看,岂会伤在她手上!’
‘对极,就是这样!’伤处似乎没那幺痛了,受伤的男性自尊也得到平抚,只要想到叶续日妖娆地躺在身下,今日受到的屈辱都算不得什幺了!
‘哈哈哈’尽管颊面仍隐隐作疼,他仍忍不住逸出得意的笑声。
在床上辗转许久,脑中仍盈满樱花林内与朝阳公主的谈话,唐劭杰干脆起床为自己倒杯茶喝。
朝阳公主约了谁吃午饭?
外公真的为一己之私,以权势逼颜绫漏夜离开石林关,不得与父亲见面?
前者无从追寻答案,越想只是越气闷而已;后者劭杰并不愿意相信一生刚毅公正的外公会这幺做,但朝阳公主没有理由说谎,更没理由诋毁一个死人。
看来,只能找表舅求证了。
走出房间观察日影,约莫是过了申时,表舅不久后就该从兵部训练新兵的营地返家,他可以到李家去等。
决定之后,劭杰绕向前院,穿过与李家相通的侧门,一阵女孩子的喳呼声顺风而来,他一下子便认出是表妹的声音,定睛一瞧,看见表妹正和家人在前院说得兴高彩烈。
‘朝阳公主人好好喔,特别要我们带回这啊,表哥,你来了呀,我跟你说喔,朝阳公主她’
‘云芷,说慢一点,没头没脑的,劭杰怎晓得你在说什幺!’李夫人虽然对女儿一高兴便扯着人说个没完没了的性子摇头,但仍忍不住苞着眉开眼笑。
朝阳公主的请帖昨天便送达,李夫人受宠若惊之余,不由得怀疑如不是自己在作梦,便是有人跟李家开玩笑,直到近午时,定国公府的马车来到李府接人,李夫人才肯相信女儿的好运,整个下午兴奋得无法坐下来,直到爱女返家,一颗心才落实。
‘不过是吃顿饭,就高兴成这个样子’插进来的冷言冷语出自李人豪。
他在街上遇到云芷与雅静坐的马车,一发现马车上有定国公府的纹饰,心情便蒙上一层阴影,借口护送两人回家想探出端倪。待得知是朝阳公主的邀约,还忍不住埋怨母亲怎幺没事先告诉他,担心朝阳公主是替某人邀约,目的在于他心爱的雅静表妹,幸好吃饭的地点不在定国公府,主人也只有朝阳公主一人,他心上的阴影才散了开。
‘吃顿饭!’云芷被兄长激得全身冒火,尖叫了起来。‘你以为跟公主吃饭,是一般人每天都能遇到的好事吗?如果是这样,朝阳公主怎幺不请你,而是请我!你都不知道公主对我有多用心,安排吃饭的地方是在一座樱花林内,好诗情画意喔’
听到这里,劭杰堆满心头的忧郁云朵瞬间散去,露出晴朗的天空。原来她是去赴云芷的约会,不是和其它男子约好共餐。他感觉身心轻盈得似要飞起来,化做阳光追上她曼妙的身影,满眼都是她娇脸上醉人的笑,虽然她几乎没对他笑过,就算有,也只是冷笑罢了。
想到这里,心情再度沉落幽黯的深谷,他几乎要嫉妒起云芷来,朝阳公主每次见她时,都笑得好和气。
云芷哪里晓得表哥对她的嫉妒,在尽情描述过用餐的地点风景有多优美后,又把午膳时的精馔吹嘘了一遍,接着道:‘更别说吃完饭后,公主还体贴地要涤心园准备这些宫廷御膳点心,让我带回来给爹娘尝鲜呢!你都不知道公主有多好!虽是女儿身,穿起男装可比你潇洒俊美、尊贵无比。涤心园里的女客人都为公主的翩翩风度着迷,对我投以既羡慕又嫉妒的眼光哩!’
‘这样也好得意?’人豪听得耳朵快长茧了,又是掏耳,又是撇嘴的,表示他的不屑。‘朝阳公主对你再好,也不可能娶你,那些女人的眼光有问题,你也跟着发疯!’
‘呴你嫉妒她喜欢我,才说这种话!’云芷眼中冒火。
‘呿!我对她又没兴趣,管她喜欢谁!’他不以为然地将目光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雅静,心里想着若不是这件事与她有关系,自己才没耐心听云芷的疯话。但就不知道雅静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忍不住询问:‘只是吃顿饭,对不对呢?雅静。’
一双迷蒙的眼眸朝他抬来,忧悒的神情淡淡化开,轻飘飘的声音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她很喜欢云芷呢。’
当云芷一早过来问她要不要一块去赴朝阳公主的午餐约会时,她以为她们会去定国公府,抱着小小的期望跟去。没想到定国公府的马车却驶到涤心园,她无法像云芷那幺开心,尤其在对着朝阳公主那张酷似其母的美艳脸容,她的心情是苦涩的、嫉妒的,却碍于自己的身分,还得装出笑脸来。
这不困难,朝阳公主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云芷身上,只偶尔会将眼光飘来,看她几眼。
‘你们都听到静表姐说的没?公主很欣赏我,还说改天要带我进宫参观哩。到时候摸不准可以见到皇上。’说到这里,她不禁捂住兴奋得涨红的脸颊,一双眼亮晶晶的,充满无限憧憬。
‘见到皇上又怎样?他又不会看上你!’人豪嘀咕道。
‘你就这幺瞧不起我呀!说不定皇上他’
‘皇上又没瞎!’
‘你你’云芷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夫人眉头一皱,跟着数落儿子。
‘人豪,你说这种话太过分了!云芷活泼可爱,能得到公主的欢心,将来有机会见到皇上,我们都应该替她高兴,你怎幺反而浇她冷水?幸好这里没有外人,不然传出去能听吗?’
‘我’人豪低下头忏悔,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只是平常跟妹妹斗嘴惯了,才会口不择言。
‘表舅妈,豪弟不是故意的,您原谅他吧。’劭杰见表弟脸上有悔意,便为他说情。
‘看你的面子,我当然会原谅他,只是这孩子’李夫人摇头苦笑,她也知道儿子是有口无心,但老是这样口没遮拦,料不准哪天会出事。
哎,人豪若有云芷一半的嘴甜可爱,就不用操心了。
‘不谈这个了,你是过来找雅静的吧?’
‘哥找我吗?我本来也打算要回去了。’雅静目光望来,声音轻柔。
‘我不知道你出去的事。’劭杰说。回到家,向母亲请过安后,他便回房间休息,没注意到妹妹不在家。‘我是来找表舅的。’
‘爹应该还没回来。’人豪回答,云芷那幺吵,父亲要是到家了,怕不早冲出来看个究竟。
‘我知道。’劭杰点头。‘我留下来等。’
‘那正好,表哥也来尝尝朝阳公主亲自选的糕点,很好吃哟。’云芷热情地邀请。
劭杰也不推辞,跟着众人一块入内品尝。
朝阳公主挑选的糕点果然是上品,吃进劭杰嘴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明明晓得是自作多情,理智上也明白这份情意终究是要落空,痴定的心辗转又辗转,就是回不了头,依然想要不顾一切地效法夸父追日,追求她如朝阳般的倩影。
这种心情,她是否愿意知晓?
相思在心底默默流转,方寸间萦绕着酸楚,嘴里却尝到甜蜜的滋味,劭杰在这种感官与知觉的矛盾中,终于等到了表舅。李将军对他执意要单独会谈感到纳闷,但仍没有异议地与他辟室密谈。
劭杰无意转弯抹角,直接切入话题。
‘表舅可记得十七年前,家父和家母成亲那天的事?’
李将军十分意外他会提起这个话题,弯刀似的浓眉往上抬。
‘拜堂时,父亲的未婚妻颜绫从江南赶来,撞见两人成婚,伤心地离去。父亲说,他拜托您追出去,您后来告诉他,没追到人。可是有人告诉我,您不但追到人,还将人安置在客栈里,为什幺您要对父亲说谎?’
他没给表舅思考的时间,连珠炮似地发问,登时令他难以招架,紫膛国字脸露出惊慌。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你父亲’
‘我还没跟爹说。’他坦率地道,剑眉下的黑眸深不可测地凝望着舅父。
李将军痹篇他锐利的目光,劭杰年纪越长,眉眼间的神情更肖似外祖父的不怒而威,使得自幼便在老人家的威严管教下的他登时感到威胁。
‘有人告诉我,外公那晚见了颜绫’劭杰紧接着说,不让表舅逃避。‘还把人赶走,不让她见父亲。’
‘你都知道了,何必问我?’李将军苦着脸说。
他是个铁血男儿,原本就不擅说谎,况且这件事是他此生中唯一做过的亏心事,听劭杰坚定的述说,以为他什幺都知道了,自然坦白承认。
‘外公真的把颜绫赶走,她没骗我。’强烈的失望化做巨石沉重地压向劭杰胸口,方寸间阵阵的紧窒,一种作呕的感觉充满胃部。
他所尊敬的外公,为了私利而牺牲一名无辜的女子该得到的幸福。想到叶续日的每一句指控都是真实,一颗心好像被投入烈火般烧灼。
‘别怪你外公狠心,他全是为了你娘。’李将军神情黯然地道。
‘就算是为了娘,也不可以这幺做!那时候是冬天吧,石林关的冬天那幺冷,连夜强逼一名柔弱的女子离开,外公怎幺忍心!’他悲愤地说。
‘为了唯一的女儿的幸福,他没有别的选择。你可能不知道,你娘在嫁给你亲生父亲前,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人你继父,你外公却看中你亲生父亲才干卓绝,执意把她嫁给他,没想到成婚不久,你亲生父亲便死在查坦尔布下的陷阱,让你娘守了寡。你外公一直觉得女儿的幸福是被他所断送,才会在你继父回到石林关时,积极安排他们成亲。可是颜绫的出现’
‘父亲不是早禀明外公和娘,在江南已有一名未婚妻子,还说好等跟娘成亲后,便派人去江南接她来吗?’
‘知道是一回事。你外公原本盘算,等你父母婚后感情稳固,再找这位颜姑娘商量,看是要给她银钱,还是为她另择良配都行,哪里想得到颜姑娘会找上门,还挺着大肚子’
‘什幺?!’劭杰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拳似的,脸上血液倒流,外公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自私,连一名孕妇都狠心赶走!
他心里一阵畏寒。想到这些年来对老人家的尊敬,以他为典范立定志向,要当个有为有守、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他却是个为了私欲而狠心拆散人伦的卑鄙之人;想到自幼及长一直享有父亲的慈祥关爱,却是建立在剥夺一个孩子待在亲生父亲身边的权利;更想到母亲一直拥有的体贴丈夫、幸福姻缘,全是建立在外公欺压一对无辜母子的牺牲上!
天呀,他想吐!
‘要是让她留下来,你外公担心会威胁到你娘的地位,甚至影响到你,所以’
因为这样就可以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吗?
‘不!’他逸出凄厉的悲呼,掩着脸,想堵住夺眶的羞愧泪水。
事实是这幺残酷,他没脸再见她了!
‘当时我也很不忍心,想帮忙颜姑娘。但在你外公的坚持下,我不敢透露给你爹知道劭杰,这是我这生中唯一做过的亏心事,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梦见颜姑娘冒着风雪独自赶路的凄凉样,还会想着她和她的孩子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庆龄’
‘您是说,爹并不晓得颜绫怀孕的事?’他倏然放开手,视线因泪水而模糊。
‘他不知道。’李将军悔疚地说。
劭杰什幺都明白了。
难怪她会怨恨,难怪她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难怪她无法谅解,原来是这样呀。
他想起数月前在沛绿草原上,朝阳公主救父亲时,投来的复杂眼神。
她眼里复杂、深沉的情绪,是被抛弃的女儿对抛弃她的父亲的质疑、怨愤,也是父女天性不自禁生出的亲情召唤!
就算她如今贵为公主,拥有叶智阳这样的父亲,还是无法原谅当年抛弃她们母女的亲爹。
可是,她不知道亲爹并不晓得她的存在呀!
她应该知道的,至少这是他欠她,也是他亏欠育他、养他的继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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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光的晚上,云层压得好低,长巷里灯火尽灭,只有高墙里的峻宇华楼还隐约闪烁着零星的灯火,提供值夜的人一点光明。
唐劭杰独自行在暗巷中,耳边灌满从高墙里传来的风涛,看云层的变化,大雨随时都可能降下。
他加快脚步,长巷两边都是皇亲国戚的宅第,家家都是高墙,圈住深郁的林园,一户的荣华富贵。风一吹,满园枝叶摇荡、互相摩擦的声音像波浪拍打岸面,走在长巷中,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不容易听见。
要是有艺高胆大的江湖人物攀墙越户,借着风涛与浓密的树荫掩藏行迹,里头的守卫不晓得能不能及时察觉呢!
他摇头笑自己为一桩不关己的事杞人忧天。他是御林军副统领只需管皇城的安危,其它王公大臣的府第安全,自有京城兵马司及各大臣府内的家丁、卫士去操心。
‘快下雨了,还是早些回家歇着吧。’他喃喃自语,飘荡在空气里的声音几乎完全被风声给掩去。
值了一天一夜的班,说不累是骗自己。
原本酉时便可以交班回家,杜副统领因妻子难产,迟至近丑时方赶来。上回他亦是因为怀孕的妻子身体不适,才迟来交班。杜副统领为此一直向他道歉,瞧他刚毅的脸容上虽有些疲色,却掩不住眉睫间初为人父的欣喜与妻子终于平安生产的宽慰,身为同僚的他,自是为他欢快的,然而心里却隐隐浮起酸涩的妒意,嫉妒他拥有幸福的姻缘,有子传承香烟,而他的姻缘
脑中浮现朝阳公主艳丽无双的姿容,劭杰心头一阵苦涩。喜欢上她是那幺容易,想得到她的青睐,却如夸父追日,尤其是在她对唐家的怨恨未化解的情况下,怕是连一个好脸色都很难得到。
想到这里,心情如坠冰窖,难道一切都只是他的空想,终将如镜中花、水中月,无法掌握?
恍惚间,一道黑影自孝亲王府的高墙窜出闪过眼前,劭杰精神一振,本能地追上去,双掌箕张,朝对方抓去。
那人背后似长有眼睛,灵敏地闪开,并觑空还了一击。劭杰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领跟对方打了起来,越打越是血脉偾张,全身热血沸腾。
自调至京城后,除了例行的兵员操练外,每日做的多半是文书工作,不像在石林关时,身心都调整在随时可以冲锋陷阵的紧张状态,以至于现在的工作令他闲得骨头都快生锈了。
今晚巧遇高手,正是大展手脚的好机会,也不管对方是何来历,劭杰拳脚并用,一阵重砍硬劈,出手快又狠。他是武将出身,既长于马战,近身厮杀也是家常便饭,黑衣人虽然家学渊源,奈何平日施展武功的机会原本就不多,与之对打的又多半是亲朋至交,能让就让她,唐劭杰这种出手不留情的打法,可说是头一次遇上,没多久便捉襟肘见了起来。
‘呴’她气喘如牛,是哪冒出来的楞头叁,继续打下去,是要惊动巷子两边的府宅,众家将一涌而出,她不是要暴露身分吗?
不能继续下去了,她使出救命绝招,从怀里丢出一把琉璃珠当暗器,劭杰吃惊地后退闪避,在她乘机转身想逃走时,及时呼喊出声。
‘朝阳公主!’
哇,这厮竟然认出她来,不是要害她杀人灭口吗?可是那声音好熟,她僵硬地转身看去,那双在黑夜里依然能明察秋毫的眼睛将唐劭杰挺拔不群的健硕身材,俊美阳刚的脸容都认得分明。
‘是你!’她惊呼出声。
‘真的是你。’劭杰胸口一热,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吓得叶续日倒退好几步。
‘你你想干嘛?’
‘我’他一怔,随即想起她的可疑行径,目光往旁边的高墙一溜,认出这里应该是孝亲王府的偏院外墙,眼神转为幽深。‘这应该是我问公主的吧?’
‘我’这下轮到她语塞,美眸溜了溜,指向落在他身后一地的琉璃珠。‘先帮我捡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谈。’
听她没自称‘本宫’,劭杰心情有种奇异的愉悦感升起,尽管黑夜中要把琉璃珠全找齐有些困难,仍欣然点头,目光如电的在地面上搜寻。
此时夜风呼啸得更凌厉,空气里弥漫着湿气,细如愁的雨丝飘落下来。
‘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她招呼一声,随即领路。
畿杰急忙跟上,奔驰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会英楼后院。
续日越墙而入,进入一处清幽的院落,推开闭锁的门户,点燃烛火,方转身面对唐劭杰,将那双晶灿的美眸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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