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战事正紧。
草原之上,厮杀声直冲霄瀚。
敌人的旌旗在己方狂猛的攻势下,几度倾倒又被搴起,一路朝北败去,站在高处向战场望去的威武将军唐庆龄百感交集。
这是他渴望许久的胜利,与莽国大将查坦尔在石林关对峙十数年,谁也无法越雷池一步。但自天朝皇帝要迎娶姽方芳兰公主的消息传出后,莽国国主便派出十万大军持续騒扰边境安宁,小冲突有十几桩,直到近两个月前,查坦尔突然以莽国十万精兵为后盾,强攻石林关,惨烈的战争为石林关带来严酷的考验。
一天之内,交战了十数回合,他们虽凭据地利,以惨重的伤亡为代价暂时阻挡了莽国大军入侵,却使得城内百姓痛失亲朋,而城外战事依然吃紧,石林关弥漫在悲痛、不安的气氛下。
叶智阳在最危急的时刻悄悄来到,不败战神的称号比天兵天将助阵更能鼓舞人心士气,他以天下兵马总元帅的身分入帅帐与石林关众守将共商应敌大计,没有颐指气使,反而处处征询每位将领的意见,令石林关上下都对这位一生充满传奇的英雄心生一种被人尊重、了解的温暖感受。
唐庆龄隐隐明白,叶智阳能有今日的成就,光是人心的掌握就极为成功,而军队最重人心士气,叶智阳不愧是一代名将,深谙带人先带心的道理,在极短的时间内令石林关将士心悦诚服,并在抵达后一个时辰内拟出应敌大计。
首先放出他坐镇石林关的消息,同时集结城内的耕牛,把浸油的芦苇系在牛尾上预备。
叶智阳料准莽国将领忌惮他的声名,必会趁他初抵石林关未及掌握军情前夜袭,却没料到他不但早到,还拟定好对付他们的计谋。
当夜,莽军果然大举来犯,石林关关门大开,将士们点燃群牛尾上的芦苇,令它们吃痛,狂奔而出。
黑暗之中奔来的火牛群如同怪兽般吓人,莽国将士还以为是什幺妖魔鬼怪,未接触便被吓得没魂。一些来不及反应的莽军,倒霉地丧生在群牛冲撞下;反应稍快些的,也没躲过掩护在牛群后的天朝将士出其不意的袭击,余下仓皇溃逃,石林关众将士在叶智阳的军令掌控下见好就收,几乎是在不损兵折将的情况下便把来犯的敌军击退,胜利的欢声如雷嫌诏。
火牛阵不是叶智阳独创的计谋,历史上记载着,燕将乐毅入侵齐国,占据七十多个城池,田单退避到即墨,运用反间计和火牛阵,大败燕军,收复齐地。这故事人人耳熟能详,但除了叶智阳外,石林关内诸将都没想到可以用来击退莽军。
棒日清晨,叶智阳辖下的天龙军,及他以天下兵马总元帅调动的援军分批赶到。在他发号施令下,以石林关诸将为前锋,唐庆龄为前锋元帅,兵分叁路出关迎击卷土重来的莽军,大有一劳永逸解决多年来最大边患的意味。
唐庆龄率领的石林关将士如猛虎出柙,他们被困在石林关太久了,加上不久前莽国以十万大军来犯,在我寡敌众的情况,他们只有挨打、防守的份,饱受痛失袍泽、亲朋之痛,这下不但有大军做为奥援,还有不败战神之称的叶智阳运筹帷幄,令他们有恃无恐地化悲愤为力量,痛宰宿敌。
在全体将士用命下,天朝军队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查坦尔统率的莽军打得落花流水,并深入莽境逼得莽国国主逃离王都,在莽国肥沃的沛绿草原赶上查坦尔与护卫莽国国主会合的精英部队,双方展开惨烈的战斗。
眼看着战况即将分明,莽国国主难逃掌握,唐庆龄在贴身侍卫的护卫下眺望战场,发现虽是败军,查坦尔依然骁勇。这个多年来的宿敌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义兄唐翔华便是中了查坦尔的诡计英年早逝,许多并肩作战的袍泽也死于他手,这些仇恨今日都可以算清吧!
然而,眼前的胜利是因为叶智阳,没有他洞烛机先的筹谋,没有他辖下的天龙军,没有他不败战神的威名惊吓敌人,他能击败查坦尔,获得胜利吗?唐庆龄顿时感到不确定了起来。
‘元帅,您站这里,目标太过显著。属下认为’唐庆龄的贴身侍卫逢元甲话还没说完,便见唐庆龄之子唐劭杰自下方飞骑冲来,朝他们不知喊些什幺。可惜那些声音全都淹没在千军万马的交战声里,听不清楚。
此时,一道威力强大的刺目光芒自下方草原的莽军中朝他们面门射来,逢元甲毋需猜想,便知此箭是拥有神力的查坦尔射出的。他大惊失色地推开唐庆龄,险险痹篇劲风刮痛颊面的羽箭,却没提防到周围浓密的草丛里会灿起更多的箭芒,拿他们当标靶地射来。
‘爹!’唐劭杰急得肝胆欲裂,他收到属下来报,查坦尔派了敢死队潜进他们后方,伺机想对他父亲不利。他急如星火地赶去见父亲,没想到还是
危急中,那几道连续射来的杀人箭不知为何竟偏了开,唐庆龄与逢元甲及另外一名随身护卫及时拔出腰刀,护在身前,迎向草丛里的敌人接下来的袭击。
与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唐劭杰虎吼一声,施展轻功飞离马背,几个起落来到现场,手起刀落,将一名莽国兵士当场了结。眼角余光同时候捕捉到屹立在数丈远的上方丘陵上观战的双人双骑,他微微一怔,刀势却未见停顿,砍得敌人手脚大乱。
穿着将军袍的青年是叶智阳的义子靖国将军戴玥,半个月前他以皇帝特使的身分前来犒赏叁军,被叶智阳留下来。他身边的人虽然没见过,却给他一种下次见面时,依然能将对方认出来的深刻感觉。
劭杰俐落地闪过敌人临死前的反扑,一刀刺中对方胸口,再抬眼时,戴玥朝他点了点头,伴着那人走了。
他心中有些怅然,像失了什幺似的,难道是因为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吗?但那双悬在白巾上的眼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依然可以感觉其中的深邃动人,蕴着某种复杂、深沉的情绪,炽热得似烈日炙人,一瞬也不瞬地笼罩过来。
这人是谁?
事后,他在草丛里捡到数颗琉璃珠,颜色各异,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圆亮光滑,如此名贵之物怎会散落在此?
他不禁联想到逢元甲说的话。
‘那些箭突然偏了开,真是奇怪。’
刺客当然不可能同时失手射偏了箭,除非有人让他们失手,出手的人会是这几颗琉璃珠的主人吗?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双深邃、炽热的眼睛。
从御书房退出来,迎面泼来的阳光灿烂温暖得不似隆冬所有。十二月天呢,不见一丝的阴霾,天是那幺蓝,阳光很热烈,唐劭杰眯了眯眼,与父亲并肩跟上为他们引路的太监,胸臆间仍汹涌着被皇上召见时的雀跃、兴奋。
其实皇上昨天早朝便召见过征讨莽国有功的人等,一一温言加勉、封赏。今日再次宣召他们父子进宫,算是格外加恩,十句话倒有九句话在闲话家常,高贵俊美的脸庞始终挂着亲切的笑意,让一直居住在边关的他们,像久旱下的枯草经春风吹拂、春雨滋润,蓬勃发展成一片苍翠,心里的风景顿时柔媚如江南景致了。
劭杰为心中突来的诗情画意感到好笑,这应该是多愁善感的妹子才会有的想法,怎幺他堂堂的男子汉竟也学起她来?
他摇了摇头,目光一转,忽然停在自另一条小径走来的少女身上。
她其实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好几名宫女及内侍,但她艳丽的容光好似阳光般耀眼,亮得令其它人黯然无光。
他看着她走来,一身嫩黄的袍服衬得她好娇艳,头上的凤冠简单高雅,发现他的目光,她浓睫一扬,两道寒光笔直射来,凌厉得如两把见血封喉的刀剑,令他心惊之余,差点招架不住,想别开眼,又舍不得,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充塞胸怀。
‘参见公主。’为他们带路的太监发现她的到来,恭敬地上前行礼。
劭杰和父亲跟着见礼,黄衣少女微一颔首,目光转为深沉热烈,若有深意地望向唐庆龄,但很快便收回视线,带着从人自他们身边走过,徒留醉人的香息扰乱劭杰的心情。
‘敢问公公,这是哪位公主?’他按捺下心中的騒动,故做不经意的询问。
‘那是朝阳公主。副统领将来出入宫禁,保卫皇城,见到公主的机会可多呢。’太监恭谨地回答。
‘朝阳公主?’劭杰觉得再没有比‘朝阳’二字更适合黄衣少女了,那艳丽的容光就像早上的太阳般灿烂耀眼,照得人神摇目眩,意惹情牵。
‘公主是定国公的千金,一出生便受帝后喜爱,收为义女,赐封公主。太皇太后及皇上对公主也是很疼爱的。’
她是定国公之女?
某个意念在脑中电闪而过,但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劭杰蹙了蹙眉,眼光移向父亲,发现他正失神地望着朝阳公主离去的方向。
会英楼的酒,坛坛佳酿。
会英楼的菜,道道珍馐。
会英楼的布置,典雅舒适。
会英楼的服务,以客为尊。
但这些条件其它大酒楼一样也不缺,会英楼却能成为京城最赚酒的酒楼,从早到晚人潮川流不息,成功的秘诀在于会英楼总是能招聘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艺人驻店表演,每日四到五场的演出,剧码时时更新,百戏技艺轮番上场,尤其以固定在晚场演出的张山人说书最受欢迎。
平日申酉交替时分,客人陆续前来会英楼用餐,占个好位置欣赏张山人精采的表演。今晚张山人说书讲到‘皇后落跑’的大结局,酉时未到,一楼的大众厅已是人满为患,二、叁楼的雅座,几天前也被预订一空,等着达官贵客陆续进驻。
幸好会英楼内全体人员平常训练有素,一下子涌进这幺多客人,也能应付裕如。尤其是跑堂们,脸上一律挂满笑容,耐心又热情地招呼每一位客人,为他们点菜、送餐,顺便讲解前情提要,用最优的服务态度安抚众人因不耐等待而生出的焦虑情绪。
辰光就在忙碌中匆匆过去,当晚霞都没入暮色,灯火盏盏挂起,开场的锣声敲响,满楼的人语喧哗马上鸦雀无声。静默中,台上的乐团奏出悠扬的旋律,缠绵中透露着喜气的曲调仿佛正暗示着今夜的剧情走向,空中跟着传来轻快悦耳的喜雀啼鸣,一道青影同时自叁楼祥云般地翩翩降下,落坐在戏台中间预先摆设好的桌位。
他身穿文士袍,头戴纶巾,留着山羊须的清俊脸容气色红润,浓眉下的修目熠熠生辉,看起来约莫叁十许年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见他撮口成音,清亮的鸟鸣源源不绝自嘴里发出,首次见识到这门神技的观众无不暗暗称奇,心想,怪不得张山人说书会大受欢迎,原来还真有些门道。
一时间,满楼鸟声嘹亮婉转,忽儿上、忽儿下、忽儿左、忽儿右,在一阵似要冲上云霄的高亢之后,以一个圆润的转音停歇,余音却仿佛还在众人耳边缭绕不去,等到回过神来,便见张山人一手摇着不知从哪里取来的羽扇,一手拿起桌案上的香茗啜饮。
‘好!’
随着不知从何处爆起的这声大喊,鼓掌声、喝采声如雷嫌诏,张山人放下茶杯,微笑地示意众人安静,他嘴皮掀动,将咬字清晰的语音送到会英楼上、中、下叁层里的每个座位上的每双耳朵内。
‘上回说到皇帝将岳翕未死的消息告诉芳兰公主,答应要成全他们俩。这番大仁大义,芳兰公主自是心怀感激。然而,公主芳心深处最急切的盼望,还是见情郎一面。知心体贴的皇帝很快为她安排,芳兰公主于是来到皇宫,看到岳翕颈上缠着白布,虚弱地躺在床上休息,泪水再也禁制不住,像两串散落的珍珠扑簌落下’
众人耳朵竖起,心弦都被那咬字清晰、沉稳有力的开场白所抓紧,以至于没料到会从张山人口中听见柔媚的女性娇啼,‘你怎幺可以’接着又承接回之前的男声陈述,直教初次见识到张山人说书本领的观众惊奇不已。
不愧是纵横说书界的第一把交椅,原来张山人不仅会学鸟叫,连莺声呖呖般的女儿家说话嗓音也模仿得唯妙唯肖,更教人叹为观止的是,他的声音不仅能变男变女变变变,即使同样是姑娘家的声音,同样是男子汉的声音,却能在腔调、音韵、情感中,表现出细致的不同,语音一变,即成了另一个人物,端的是神乎奇技。
这就是张山人的厉害之处,他不仅是说故事的高手,也是声技演员,说学逗唱样样一流,即使是再普通的故事,他也能说成精采绝伦,何况是由岳墨生亲自执笔、担纲演出的‘皇后落跑’!想到此书明日上市,必然是一场热卖,续日不由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呵呵,自己投资的生意都有赚钱耶!被自己所发掘出的人才,例如岳墨生和张山人,也各自在擅长的领域里占有一席之地,身为发掘出千里马的伯乐,续日感到与有荣焉。
咦?闪了一下神,怎幺故事就结束了?幸好张山人明天开始会进宫表演给太皇太后欣赏,到时候还有机会补听。
续日喝了口热茶,虽然接下来有相声表演,可是承认吧,自己也像在场的其它宾客一样,满脑子都是‘皇后落跑’的剧情,根本容不下季氏兄弟的演出。
或许就此打道回府,正要询问同伴的意见,灵敏的耳力却被隔壁包厢的声音给吸引。
‘还以为张山人有多了不起’说话的男声显得慷慨激昂。
续日听他竟然对会英楼的台柱张山人不满,决定听清楚他的不满之处,提供给张山人改进。
‘今日才知他跟市井的其它说书先生没两样。’
‘是你耳朵有毛病,还是我耳朵有毛病,听见你真的那幺说了?’娇脆悦耳的女嗓疑问地响起,‘光是精采的口技表演,就不是其它的说书匠能及得上的,你怎会认为他跟其它说书先生没两样?’
‘我指的不是技巧。’
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续日却可以想象出对方必是凶眉横目地说话。
‘你刚才没听见他说,下期要开讲石林关之役吗?他与市井的其它说书人一样,只提定国公一人的功绩,把我们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兵士当成什幺!没有我们,定国公一个人能把莽军击退吗?’
‘豪弟,说书的人当然是讲一个代表人物,不可能把参与打仗的人一个一个道出,你没必要生气。’新出场的男声音色如古琴般优美,不疾不徐地奏出理路清晰的劝解,续日对他的身分感到好奇。
‘那可以提表姑爹呀!’不满的声音持续高昂,也越显激动。‘当时镇守石林关的主将是他,攻打莽国的前锋元帅也是他,是他领着大伙儿上战场杀敌,为什幺只提在后方指挥的定国公?好像所有的功劳都是定国公一个人的,我们都没有!’
听到这里,续日已经猜出隔壁包厢的客人身分。
他们是不久前,因击败莽军而有功,受封入京的前石林关守将唐庆龄,和他的副将李伯希的儿女。最先大放厥词的男子应该是李伯希之子李人豪,后来说话的男子则是唐庆龄之子唐劭杰。
续日推想得没错,占据隔壁包厢的客人的确是他们。为首的唐劭杰,相对于表弟的忿忿不平,拈起青花瓷茶杯徐徐就唇的他就显得太过平静,只那双深黑的眼眸透出一抹犀利来。
‘我们的功劳,皇上已论功行赏,毋需张山人裁定。他会这幺说,是因为不败战神已经变成一个传奇,拿他来当噱头,会比爹的名头吸引人’
‘表姑爹如今官封兵部尚书,也没有差多少’
‘有差没差,不是你说了算。’娇脆女嗓的主人李云芷懒洋洋地释出反驳,引来兄长的怒目相向,但她仅是挑挑眉,神情丝毫不显畏惧。
‘别说这里是京城,不是石林关了。就算是在石林关,那里的百姓、兵士,如今哪一个不把定国公当成战神?!表姑爹虽然镇守石林关有十几年,可从未像定国公一到就打了那幺漂亮的一场胜仗,论起名气,表姑爹是逊色了些’
‘你怎幺胳臂往外弯?!’
‘我是实话实说。’云芷对老哥的顽石脑袋摇头。‘这场仗如果不是有定国公坐镇指挥,能赢得那幺容易?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吧!’
李人豪一时语塞,无法否认妹妹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满心不甘。
‘何况有功人士,都依功行赏、加官晋爵了。表姑爹如今能官拜兵部尚书、封威武伯;爹从副将升任将军,隶属兵部,负责新兵操练;表哥和你分别在御林军和兵马司担任重要职位,全是定国公向朝廷推荐的,你反而跟人家斤斤计较谁的功劳大了!’
这幺说,好像他气量狭小又爱争功似的!
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他明明只是对张山人的说法感到不满,却碍于口齿不若妹妹便给,无法将满腹的委屈立即诉诸言语,只能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瞳。偏偏同伴们都不接话,任云芷似笑非笑地瞅视着他,人豪感觉到一种沉闷的重量累积在胸口,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却听见
‘多美好的结局啊!但愿我是芳兰公主’欣羡的轻叹逸出如花的唇瓣,那美妙的声音如同仙乐飘飘,但此时听在众人耳内,却显得突兀,目光纷纷望去,落在那张秀美清新如甫从水面探出来的芙蓉嫩蕊般的娇脸上。
原来是她在说话呀。
众人心里的突兀很快消融不见,仿佛这如天外飞来的话是再自然不过。
只因为那人娇憨的神情像方从一场美梦里醒来,表示着刚才叁人谈话时,她仍在梦中,此际脑海里还充满梦里动人的情境,难怪说的是梦话了。
‘就嫁给皇帝!’
李云芷干脆陪着说梦话,满怀无限憧憬的甜美声音,慷慨激昂地掷出,却不知自己的话会像一把冰冷且锐利的剪刀,无情地剪开表姐芳心里由丝丝、缕缕的糖丝织就成的绮丽梦裳,引起她无法置信的喘息与愤慨的驳斥。
‘云芷,你怎幺可以这样讲?!岳翕怎幺办?’
‘什幺怎幺办?’
无端被人锐声斥责,还被莫名其妙地乱瞪一顿,李云芷无辜地眨着眼。
她哪里知道要怎幺办,正如她不明白向来温柔端静的表姐何以会眼泛泪光,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虽然这个表姐常常多愁善感,眼睛总是水汪汪的。
‘我问你呀!’水气饱满的眼睛里仍是充满浓烈的指控,樱桃似的小嘴颤抖出不满,‘如果芳兰公主嫁给皇帝,岳翕不是很可怜吗?他为她抹脖子,一定很痛的!’
‘是很可怜,可’云芷被表姐责备得低下头,但不对呀!她很快重新抬起头,眼中的心虚被亮晶晶的光芒所取代。‘真的芳兰公主当然是嫁给岳翕,我说的是,如果我是芳兰公主,我想嫁的是皇帝。他好可爱喔,人家就是喜欢他这种的’
‘可是’仍沉浸在动人情节里的俏佳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神情困扰。
‘不知羞!’不屑的低骂冷飕飕的飘来。
云芷不必用眼睛瞄,也知道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吐出来的。准是刚才说不过她,现在来报仇了!
‘你说谁呀,大、哥!’甜蜜的声音自厮磨的牙齿间挤出,准确地掷去,云芷迷人的笑脸里藏着一抹警告。‘一定不是骂静表姐吧?’
‘我是说你!’可惜,李人豪不懂察言观色,口气更加的恶劣。‘未出嫁的闺女要留点名声给人探听,哪能说自己想嫁给谁!静妹妹就不会像你一脸春心荡漾!’
‘喂!’姑娘不发威,给当成病猫了!云芷收拾起甜美的笑颜,不客气地回给他一张横眉竖目。‘说但愿是芳兰公主的人,可不是我喔!大、哥,你不觉得自己偏心得过分吗?但就算你把一颗心捧到人家面前,人家还不屑顾呢!人家现在心里就只有可怜的岳翕!’
‘你说什幺?’受创的少男心顿时恼羞成怒,李人豪如猛兽般地低狺。
‘我讲得够白了,你这个大老粗却还是听不懂!’云芷无惧于他脸上的狰狞,故意投给他一个充满鄙视与同情的眼光,然后很大方地为他开脱。‘这不能怪你啦。你从小就喜武恶文,别说跟岳翕相比,连小妹我这个向来不求甚解、只懂得翻翻闲书的无才之女讲的话,你都很难理解。’
‘你放的’他及时闭上嘴巴,机警地看了一眼低垂着螓首不语的心上人,语气缓和下来,咕哝道:‘臭气,我才不屑理解。那种只会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静妹妹才不会放在心上!’
‘你说岳翕是只会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云芷夸张地摇头叹气,‘所谓入境要先问俗,敢情你都进京大半个月了,连岳翕非但文是天朝第一,武也不输与他合称京城叁杰的御林军统领花朝,靖国将军戴玥,都不晓得呀!哎,真是可怜!’
‘谁可怜了!’人豪被说得脸上无光,眼中半信半疑。云芷明明是闺阁弱女,他们举家搬迁到京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她怎可能对岳翕了解什幺?想诓他吗?‘这是谁说的?我怎幺不晓得!’
‘因为你孤陋寡闻、自以为是!’云芷不客气地讽刺道,‘记不记得我们到京城的头一天,正好遇到岳翕和芳兰公主成亲的队伍?看到那幺热闹的场面,我跟奶妈都很好奇,便要小叁子去打听。京里的百姓都在议论岳翕如何代皇帝迎亲,却娶了皇帝的新娘的事,小叁子轻易便探听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回来告诉我们。’
‘哦?’这种事的确是妹子会做的。李人豪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小叁子向来举一反叁,连带地把岳翕的其它事都打听到。你当岳翕是什幺人?他是安国公之子,而安国公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而太后又是天朝叁大高手之一。妹妹武功那幺厉害,安国公自然不是庸手’
‘我武功也不错,怎幺你’
‘这话也有道理啦。’云芷很难得地附和起兄长的话,‘就像我文才也不错,你却只能勉强识得几个大字’
‘什幺勉强?我不像你成天无病呻吟,但该识的字,我都识得。倒是你,肩不能挑’
‘是爹不肯教我,好不好?’云芷委屈地嘟起唇,‘不然的话哼,还不知道谁比较行呢!’
‘凭你那种资质’
‘喂,你还要不要听下去!’云芷不耐烦地说。
‘你说吧。’
‘总之,安国公虽以文才名倾天下,武功其实也很不错,岳翕自幼家学渊源,又得太后、定国公、宁国公叁大高手不时的指点,武功比起定国公的传人戴玥、宁国公的传人花朝毫不逊色,加上品行端正,文才斐然,风度翩翩,一直是京城闺秀们心中的乘龙佳婿人选,知道他要成亲,不知哭坏了多少双闺秀的眼睛呀!’
‘岳翕’雅静逸出向往不已的轻叹,听得李人豪满腹妒火狂烧。
‘什幺品行端正?品行端正会连皇帝钦定的皇后都拐吗?’
‘张山人不是说,因为芳兰公主非是九命天女,她又喜欢岳翕,皇上才成全他们。不像你乱讲的’云芷不满自己的偶像被毁谤,用力地维护。
‘我看皇上根本是个滥好人,老婆被人抢了都不在意,之前有个贵妃也是这样,现在连皇后都’
‘豪弟,噤声!’
李人豪全身一震,耳边的声音尽管很温和,却如暮鼓晨钟般醒脑。
他看向表哥,那张黝黑英俊的脸庞如往常般微微笑着,但笑意并没有抵达唐劭杰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替代的是一抹冷峻、严肃的光芒。
‘表哥’他嗫嚅地低下头。
‘这里是京畿重地。’
唐劭杰声音里的警告意味比一记重拳还要让人畏缩,突如其来的沉默包围住雅致的包厢,尽管众人耳边仍不时传来戏台上接替张山人演出的相声表演,及包厢外的人语喧哗,这些声音却渗透不进因劭杰冷肃的眼神所带来的静寂。
包厢里的温度陡然降低,丝毫不逊于屋外的低温,几几乎乎要冻住每个人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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