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水师中有不少相州人,七年来,这一绰号也被传开了,尤其王公允过了州试,嘲笑王阿井胆小懦弱的人也多了起来。
谁让这么一个懦夫却有那么争气的一个儿子,有事无事便在人前吹嘘。
遭人讥讽,王阿井一开始还会解释,徐州之战时,段韶早已安排好了伏兵,无需他一个诱饵去逞一时之勇。
但日子久了,他也不再反驳,暗下决心定要证明自己的勇气,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
现在断了一只手,王阿井并不后悔,他知道自己家出身,祖上几代都是泥腿子,若无高澄兴文教,开科举,儿子断无如今的风光,或许这时候已经随他从军,做个厮杀汉。
如今天子受辱于梁人,他选择与梁人拼命,也算是用这条胳膊报答了高澄的恩义。
“王阿井!”
伤兵营的主事走到王阿井面前,打断了他与新入英的伤卒吹嘘儿子,递过一纸文书,道:
“等回了新安县,便去交予县衙,哪怕离了军中,也无需再缴纳免役钱,每年秋后记得要往县衙领取抚恤。”
王阿井用仅剩的右臂接过所谓的伤残证明,伤兵营主事转身继续为其余人发放,只留下他唏嘘不已。
大齐天子对他们这些人是真的好,他听儿子诵诗时,有一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让他以为自己要在军中待到八十岁,后来问了军中文吏才晓得,当时还是齐王的高澄早已经下令,年满五十者,离军归家。
高澄此举也并非全是体恤士卒,自打有了军饷后,养兵的成本摆在那里,尤其是战兵,既有军饷,也有一年的吃穿用度,开销这么大,自然得花在精壮之人身上。
如王阿井这般因伤残退役之人,高澄再抠搜,也不会置他们于不顾。
哪怕这些人可以通过将分得的田地转租,获取一笔收入,高澄依旧下令地方官府每年秋收后,必须为他们发放一年的口粮作为抚恤金。
高澄能受将士们拥护,常打胜仗,积累威信只是其中一点,最重要的便是为他们谋的这些福祉,尤其是对比北魏时期单靠劫掠为生的境况,在这样的比较下,高氏代魏的过程中,军队出了乱子才叫奇怪。
王阿井小心将文书收好,他倒不是贪图那点抚恤,有王公允在,自己哪需要朝廷赡养。
这张文书证明是他勇气的证明,王阿井决定明日离了军营,先往老家邺城走一趟,给那些曾经讥讽自己的人瞧一瞧,他王阿井究竟是不是懦夫。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他确实是十五岁时被征为州郡兵,一晃眼在军中也待了快三十年,按理说再厮混几年,便能退伍享清福,但州郡兵有混日子的法门,战兵需有拼死的决心,临老了,难得冲动一回,虽然丢了一支胳膊,但好歹命保住了。
当天,王阿井就与几名河北伤残士卒约好一起归乡,翌日清晨,三人怀揣着文书一起离开了军营。
行至汝南城下的时候,正巧望见了追随大齐天子南下的军民在城外驻扎,连营十余里,浩浩荡荡。
而此时,高澄正在城中召开军议。
如今北齐与南梁之间的交锋仅限于水师在淮水交战,步骑之间的战事要等渡河才会大规模展开。
要渡淮河不难,实在不行可以绕过去,真正让高澄烦心的是他得知消息,萧衍不仅为萧渊明调派水陆大军十万守淮南,更在长江上以数千艘战舰拦江,形成第二道防线。
淮河可以绕,但长江着实绕不过去。
如今自家水师在淮水上就屡屡被南梁水师教作人,上了长江江面,只怕更是不堪,毕竟淮河水战与长江水战是两码事,长江水面更宽阔,水流更急。
“陛下,臣以为此战当取淮南之地而止,至于江南,不如等水师熟悉大江后,再作图谋。”
段韶建议道。
战前都知道两国水师存在差距,但毕竟也编练了七年,以为不会太大,可真上了实战,才知道是全方位的落后。
其实高澄早在听说北齐水师的拉胯表现后,已经在考虑将全取淮南作为此战的目标,后续得知萧衍在长江上布置的第二道防线,更是没有了渡江的心思。
侯景能以八百骑先行渡江,得益于萧衍等人放松了警惕,高澄如今领水陆二十万战兵,十五万州郡兵南下,萧衍又怎么可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淮河防线,而不在长江上做出布置。
此刻段韶给了一个台阶,高澄于是借坡下驴,询问其余参与军议的将领,众人也都觉得在水师还不堪用的情况下,不宜渡江南下。
毕竟三十五万大军,六十万民夫,共计近百万人,就算真的能趁梁人不备,偷渡长江,可后勤怎么办,不夺取长江控制权,粮食怎么运过去。
以战养战,就食于敌,是几万偏师的做法,近百万人就食于敌,未免天方夜谭。
第三百七十章 渡淮
长江之所以称为天险,在与其终年不结冰,以及并不存在绕过去的可能。
北方政权试图向南统一中国,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来保障粮食供给渡江部队。
譬如高澄,他若真带领百万人偷渡长江,南梁水师顺势封锁江面,北方粮食难以供应,而江南趁机坚壁清野,哪怕高澄领兵拼了命去攻城,城破时人家往粮仓放把火,总不能恼羞成怒下屠了城池,百万人靠吃人肉过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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