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不乐意了,他的幕僚人均都是水,养他一条鱼,可不能有例外。
他宽慰道:
“世道纷乱,多的是贪名逐利之辈,如怀远一般能够静心读书的,又有几人?怀远如今学成再来投我,澄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话一出口,高澄就后悔了,明面上看这番话并没有问题,但如果崔昂以读书为由拒绝他,是淡泊名利。
而十七岁就为他鞍前马后的崔季舒,难道就是追名逐利?
也不能说不是。
但高澄还是在往回找补:
“博陵崔氏满门俊彦,叔正立志匡扶社稷,不辞辛苦,助我良多,如今又有怀远辅佐,我再无忧虑矣。”
帅帐里只多出一个张师齐,他虽谄媚,但嘴很严,否则高澄也不会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至于记录言行,他写他的稿,高澄自会审核。
崔昂第一次与高澄相见,对于他拉拢人心的手段还没产生抗体,只这么一说,就真以为这是高澄肺腑之言,毕竟十三岁的少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高澄又与崔昂闲谈许久,这才唤亲卫入帐,让他们先将崔昂安置好。
崔昂离开,高澄对张师齐道:
“你派人告知叔正,莫要再安排百姓迎奉王师的戏码,我已知贼人虚实,自当挥军南下,救民于水火。”
张师齐领命告退。
小高王素来谨慎,不打没准备的仗,反正一来一回肯定赶不上关西之事,干脆慢慢走,让崔季舒先他一步到达各处州郡,组织士人豪族,与他共演鱼水情。
如今往徐州打探消息的探子已经把情报送回,高澄心里也有了底。
原来梁人也在怕,之前东徐州投梁,梁将侯成俊等人被邸珍所败,这一次徐州再投,听闻高澄领大军前来平叛,北上的梁军匆匆南撤,屯驻在魏梁边境。
领军将领也是无名之辈,此战易也。
正如高澄所料,梁人一走,徐州城里的士人豪族们通过各种渠道送来投效书信,高澄看了几封,他这样耿直的人,实在受不了那些阿谀奉承,便统一交给张师齐收存。
以后没了灵感,张师齐也能借鉴一二。
为了让后人能够公正客观的了解自己,小高王做了太多。
高澄大军还没抵达徐州,就收到由彭城寄来的十七颗人头,据使者说都是参与袭杀邸珍的人,有徐州将校,也有豪族士人。
高澄对于他们的做法心知肚明,不过是推出几个替罪羊而已。
使者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高澄,高澄思虑许久,对使者道:
“你将人头带回去,告诉主使之人,我高子惠要杀的人,自会动手,无需旁人代劳。”
使者闻言大惊失色:
“世子,谋逆之人尽被诛杀,世子何故再作此言!”
高澄不愿多言,命人将使者赶出大营。
崔暹、赵彦深留守洛阳,跟随高澄南下的心腹幕僚只有崔季舒一人。
当他听闻高澄将使者赶走,不愿收下所谓犯事者的头颅,慌忙赶来高澄帅帐,委婉地劝谏道:
“大都督素有仁名,今日为何不愿宽恕徐州人士?若稍加安抚,徐州无需耗费一兵一卒即可收复。”
高澄有他的计较,解释道:
“徐州之事不比三荆、兖州,是当地豪族与军中将校合谋杀官叛乱,我若宽纵他们,只恐人人效仿。”
在高澄看来,徐州与三荆、兖州两地叛乱性质不同,三荆、兖州是在州郡主官的裹挟下谋逆,而徐州豪族却是杀官造反。
如果因这些人送来十七颗替罪羊的头颅,就将此事揭过,徐州自然可以轻易收复,但只怕将来的麻烦可就多了。
崔季舒闻言继续劝道:
“既然大都督决心立威,更应该安抚徐州豪强,仆有一计,请大都督命人追回使者,收下头颅,赏赐金银,命使者带话,让徐州代理官员准备酒肉犒劳大军,再摆设宴席,为大都督接风。
“如此,徐州上下必然深信大都督欲赦免其罪,大都督可用城中恐有余孽为由,命部曲接管城防,此应有之理,旁人又怎敢多言。
“再邀徐州将校一同赴宴,只需他们入城,便是待宰牛羊,或杀或刮,只需大都督一言便可处置。”
崔季舒这条计策有其可行性,但对于高澄来说得不偿失。
通过哄骗的方法诱杀徐州叛逆,确实轻松,但代价是牺牲自己的政治信誉。
政治信誉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人视如草芥,但也有人视若珍宝,并最终换取丰厚收益。
比如司马懿,他就将政治信誉卖了一个好价钱。
高平陵之变,胜负未分之际,司马懿用苦心经营四十年的政治信誉,换取了曹爽相信洛水之盟的誓言。
相信自己放弃反抗,交出兵权,可以保留爵位、财产。
最终在曹爽放弃权力后,司马懿违背誓言,杀尽曹爽宗族,司马氏从此彻底掌控曹魏。
高澄是北魏权臣渤海王高欢的世子,是高氏的继承人,政治信誉的价钱怎么能比司马懿要低。
司马懿换得两晋一百五十五年国祚,高澄不愿初出茅庐,就只换一个徐州。
况且对于高氏来说,高欢的政治信誉已然廉价。
出身底层的高欢为了成就霸业,三次背主,又两次与尔朱兆盟誓,透支的次数着实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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