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亲眼看到了神话般的景象。
古朴沧桑的黑色巨柱崩断为两截,呼啸着,交错着,缓缓向下砸落。
天空破了个大洞,洞口边缘游走着红与紫的闪电。
海水直灌而下,如天河倒泻。
青黑巨龙用尾部盘曲在断柱上,迎着那道倾天白练,舒展遒劲龙躯,任凭暴雨冲刷一身血淋淋的伤口。
他昂首发出清啸龙吟。
龙吟声、风雷声、水体呼啸声、天柱崩毁声
重重声浪压迫着呼吸道,令人喘不上气。
云昭立在破碎天幕下,与晏南天遥遥对视。
她的衣摆和黑发在乱风中猎猎飞扬,她眸中的傲意炽烈如火。
她骄傲到了极致。
她用最张扬的眼神向他挑衅我连这天与海都能断,何况区区一段情
他死死盯着她,一瞬也不舍得眨眼。
心头热血滚烫,周身难抑颤抖,爱意倾泻如注。
“呼嗡”
庞然巨柱与万钧海水轰然向下坠落。
两截断柱的锯齿边缘相互摩擦,发出刺耳怪声,拖起百丈长的火光。大小碎石被点燃,轰隆隆拖着焰尾,天火流星一般不断砸落。
恐怖的冲击波令整个空间猛烈震荡。
那通天巨柱还未抵达地面,底下已经开始地动山摇,宛如末日景象。
“轰嗡”
可以想见,待巨柱落地之时,将会轻易击碎脚下这片大地,拖着整个楼兰海市沉入海底。
身处这一方世界,人变成了蝼蚁,生死由不得自己。
云昭余光瞥见一抹人影。
最高的那座神殿殿顶上,坐着一个人。
斗篷的罩帽被狂风拂到了身后,远远看不清脸,但能看出骨相清绝。
他仰头望着天空。
这一幕,大概是让他想起了当初推倒不周山的景象。
他看起来很寂寞。
云昭震声“寂寞个鬼,我要死啦”
他偏头望了过来。
他并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只抬起白惨惨的手,往远处一指。
轰声如雷鸣,海水到了。
支撑海市蜃楼的巨柱一塌,水便从四面八方漫灌过来。
“哗啦啦”
白浪奔腾,涌过昔日的神殿和祭柱。活尸们被冲得东倒西歪,像一截一截枯枝,在奔流的漩涡里面不停打转。
天上银河倾泄坠落,地面一片苍茫汪洋。
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无边无际的水。
晏南天倒提长剑,疾步掠向云昭。
他要把她抓回怀里来,再不许有片刻分离。
“轰隆”
只见黑龙借着水势从天而降,甩摆长尾直取晏南天,将他一连逼退好几步。
侍卫们立刻回
护上前。
遇风云拧过龙头,望向云昭“吼”
你先走,不用管aaaheiaaahei
只见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早已经跑了aaadashaaadash她迎着漫过来的海潮倒跑几步,身躯向后一跃,噗通”一声落进了大海。
姿势标准得活像个龙鲸宝宝。
遇风云“”
各自逃命,知道了。
遇风云龙尾一摆,长身在水中滑了个铲,灵巧越过侍卫们身边,把他们甩得东倒西歪。
路过小太监陈平安身边时,他很自然地张开嘴巴,随口把小太监一叼。
龙游入海。
身后传来一阵阵可怕的震荡。
巨柱坠到底了。
幸好地面已经被海水淹没,有了极大的缓冲余地,但可怕的冲击波还是一浪又一浪席卷四方。
“轰轰”
神殿、祭柱、拱顶、泉池
所有建筑都如薄纸一般脆弱,被那倾天巨柱轻易压碎,大段小段石壁沉没入海,就像一段又一段逝去的历史。
遇风云毕竟是个龙,他很快就追上了云昭,龙头一拱,把角递向她。
云昭熟练地抱住龙角,蹲在他脑袋上。
他身躯一展,顷刻破开千重海浪,在海底肆意穿梭翱翔。
云昭感觉自己在天上飞,不,比那还要更畅快
龙的眼睛在深海就像两只大灯,金灿灿地照亮前方。
他时而顺着海渊巨壁飞速掠过,时而惊飞一群又一群懒散的游鱼,时而穿过珊瑚丛,恶劣地故意撞碎它们。
云昭张着嘴巴无声大笑。
她已经非常适应水下环境了,海水涌入口中,凉丝丝滑过口腔,然后顺着两侧嘴角流走。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真正的龙鲸。
遇风云开始往上浮游。
云昭很不满意,用力拍它的龙角,把那鹿茸似的角尖拍得前后摇晃。
她还能憋很久呢,不想回海面,还想继续玩。
这憨龙却完全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反倒游更快了。
咻咻咻咻
海水从黑变成墨蓝,再变成深蓝,然后变成浅蓝。
浅白的光芒开始泛滥时,耳畔响起“哗啦啦”一声脆响。
出来了
云昭痛痛快快长吸了一口海风。
“呼”
遇风云也把龙头昂出了水面。
两条龙须左右翻飞,他瓮声瓮气地说“我听到那边动静很大,来了不少战舰,还有行天舟,要送你过去哞”
传说故事里,龙的声音如金如石,充满威严。
然而眼前这龙开口说话却像个笨牛,还是嘴里含着汤圆的那一种。
云昭笑得前仰后合。
遇风云“你笑什哞”
云昭“噗哈哈哈”
遇风云生气不说话了
。
云昭笑过一阵,抬手拍了拍他的角“不,我要你陪我去干一件大事。”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回道“什哞事”
云昭快乐地说道“炸太上庙”
“什么”
云昭双耳被震得嗡嗡响。
她无语道“有必要这么激动”
一听要炸太上庙,居然哞都不哞了,从粗嘎公牛嗓变成了尖细公公嗓。
只见龙嘴侧面挤出半截身子还真就是个公公。
小太监陈平安抱着一根獠牙,闭着双眼,义愤填膺地摇着头大喊“住手谁敢伤害太上,我,我跟他拼啦我”
云昭“你先从龙嘴里出来再说话。”
一炷香之后。
云昭和陈平安并排坐在龙头,挤在两支龙角中间。
小太监一脸倔强“我陈平安,坚贞不屈誓死不从休想收买我就算你们龙类喜欢藏宝,拥有很多金叶子金锭子金镯子金”
云昭面无表情“不,他没有,他是个穷龙,身上衣裳打补丁。”
陈平安“”
遇风云“”
“总之”陈平安大声道,“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干坏事除非你们把我打晕”
云昭“”
她敲了敲龙角,问遇风云“你救这家伙干嘛”
遇风云闷闷地“我见你跟他总凑一块,一个顺嘴”
云昭“那你顺嘴灭个口。”
“啊你们懂什么啊”陈平安四手四脚扒住龙角,放声大喊,“你们以为太上庙是那么好炸的吗你们知道里面有多少封印,有几重机关你们知道封印魔神的骨灰坛埋在哪个方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炸太上庙”
云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有你嘛。”
小太监悲愤地抿住嘴“太上宅心仁厚,一定知道我是被逼的哼。”
海水渐渐变得有一丝透明。
身边侍卫折损了几人,晏南天并不关心。
阳光艰难穿透重重海水,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泛起一片幽蓝。
顺德公公抓着温暖暖潜了过来。
他探出一只胖手,指了指这个憋到快要抽抽的女子。
一对胖腿用力踢蹬,顺德比比划划地告诉晏南天她不接受别的男人给她渡气。
晏南天冷冷瞥过一眼。
只见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清纯的面庞上写满了娇弱和痛苦。
她倔强地用手掩住樱唇,宁死也不让别人碰。
晏南天微虚双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忽地笑开,用口型说
那就去死。
薄唇微勾,凉薄到了极致。
连阿昭都知道不可以用死来威胁他,这玩意儿哪来的脸
想到那个姑娘,不禁眼
眸发红,心口滚烫。
他知道阿昭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她注定要成为他毕生挚爱,以及aaaheiaaahei一生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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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返身向上浮游。
顺德公公眨了眨眼,望向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子。
她也望向他,眼神哀哀地,幽怨地,向他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绝情
顺德公公“”
这种事,你问一个太监
“不要什么都问我,我只是个太监”
陈平安被迫讲了两个时辰上古众神们的风流韵事,终于忍无可忍。
“哦,”云昭又问,“所以怪兽都是众神和野兽杂交出来的牛啊羊啊我都忍了,蜥蜴水蛭他们也不放过啊”
陈平安“只是野史野史”
云昭“那要这么说的话,楼兰海市那些尸蝼蛄,难不成也是沾了神族血脉哇,那个蝼蛄,这么点大,壳子又硬”
她比比划划。
陈平安心丧若死“我们还是来计划一下怎么炸太上庙。”
云昭笑了。
她身后那人也笑了。
大反派愉快地问“严娇的记忆看不看”
这人说话向来是不管别人死活。
好像她活该就要听得懂。
云昭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温长空对着落水的温母喊“娇娇”的画面,懂了。
是温母。
云昭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死掉的刺客,死掉的温长空,死掉的鲸,死掉的温母。
他可以拿到死人的记忆画面不愧是个魔,技能邪邪恶恶的。
不过却好用。
他现在,手上有温母的记忆。
温母和阿爹
云昭心跳全乱了,脸上却故作淡定“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本想先帮你炸了太上庙还清。”
杀温母的思路是他给她的,她可不会赖账。
遇风云大惊“你哞欠我啊”
陈平安也大惊“不是,你欠我人情你为什么要炸太上庙啊啊我想给太上上香啊上香啊上大龙香”
云昭“”能不能把这两个自作多情的家伙扔出去喂鱼
大反派捧腹大笑。
他把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摁在她的肩膀上。
云昭心道哎哟,又敢碰我啦。
偏头瞥过一眼,视线微顿。
他的肤色是那种死人霜白,但这只手着实是生得好看。
大约是因为硬而瘦,他的手指要比普通人长得多。
指节修长,像冷玉刻出来的竹节,指骨分明得很,骨筋坚硬劲道。
抓在她肩头,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云昭“啧。”
眼前蓦地一花。
她眨了眨眼,看见了自家年轻的爹。
云满霜名
字像个好看的女子,实则是个非常严肃古板话少的男人。
他坐在雕花紫雕木椅中,抿着唇角,望向面前年轻娇俏的女子。
云昭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严娇,也就是温母。
年轻的严娇相貌与死时差不了多少,有龙丹滋润,甚至后来还要更娇嫩些。
云昭见识过这人对付男子的手段,又知晓自家老爹会跟她发生些什么,心头不禁一阵作呕。
好恶心。
严娇走近云满霜。
“见过云姑爷”
出乎云昭意料,严娇并没有摆那些娇柔作态,而是规规矩矩地保持着距离,不咬唇,不拧腰,端端正正向他行礼。
“您看过小姐的信了吧”严娇问。
云满霜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很正派地笑了笑,又福了福身,语气大方耿直“大小姐知道您向来最守规矩,就生怕您连这种糟粕规矩都要守,便遣我来看着。还请您原谅则个,千万勿怪。”
云满霜终于开口了“你回去,告诉她我不那样。”
严娇道“您还是别,这还有十五日呢,我要是回去了,大小姐难免又要想七想八、患得患失,生怕家中又给您安排什么通事丫头呢。”
云满霜皱眉“我不那样。”
云昭“”
阿爹年轻的时候好像个回音壁。
我不那样我不那样
严娇又福了福身,端正站在一旁,老气横秋地劝“大小姐都知道了,您上面那一位长辈,咳,太过传统,盼望你与妻子相敬如宾,而不要耽于情爱。我若走了,那位势必又要隔三差五往您这儿塞人,您就不烦恼哪”
云满霜抿住唇,没说话。
“请您放心。”严娇坦言,“我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这么多年来大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唯一的期盼便是大小姐样样都好。您一位既有媒妁之约,彼此又是一见如故,自然应当和和顺顺成就一对天作佳偶呀婚前这点小磕绊,挡路小石仔儿,便由我来给您一位扫喽”
她语声清朗爽快,马屁又全拍在点子上。
年轻的云满霜虽然还绷着脸,眉梢眼角却已悄然浮起了愉悦之色。
云昭知道,爹想娘了。
那么漂亮一个大媳妇,即将进门了,谁不得度日如年,心如猫抓
这当口家里给安排什么膈应人的通房,媳妇牵肠挂肚不舒坦,他自己也着急。
既然媳妇派了个这么信得过的人过来挡事那也行吧。
大约是这般想着,云满霜点了头,同意严娇留下。
云昭看得一阵难受,心里又揪又火起。
这是个白眼狼啊白眼狼
阿爹哪里斗得过她
云昭恨不得跳出去把严娇踹飞,可惜她现在没有腿她现在是个蜡烛,和身边的大反派蜡烛一起,摆在檀木置物架
上。
接下来的日子,严娇规矩得不行,每日过来问个安,点个卯,替湘阳大小姐悄悄递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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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云昭都不禁开始有点怀疑,这个严娇与阿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纠葛,纯粹碰瓷来着
事后诸葛尚且如此,年轻的云满霜更是卸下了防备。
成婚前三日,事来了。
湘阳大小姐突然闹起了任性脾气,非要在婚前与云满霜见个面。
她很不高兴,要亲自和云满霜一起在婚前学会“人事”。
严娇不得不愁眉苦脸替自家大小姐安排。
云满霜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是既然媳妇坚持,他当然也想媳妇。
于是他和严娇一起敲定种种细节,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坑。
怕他太过紧张,严娇请他先饮了些酒。
夜里灯火全灭,只在外间点着云昭和大反派两只蜡烛。
烛火幽幽,帷幔里的云满霜似乎有些头疼,他的影子一直不安地晃动,一直在摁揉额角。
晕沉沉间,一角烈火般的裙摆进了屋。
熟悉的香味袭来那是他曾闻过寥寥几次,却已经刻入骨髓的气味。
“湘阳姑娘”
她柔声嗯一嗓子,合身进了帷幔
严娇。
次日,严娇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意有所指地控诉云满霜认错人,硬拉她上榻时,他只冷冷逼视她。
云满霜总算还没傻到家,他知道自己遭算计了。
他扔给她一袋钱。
他警告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和湘阳面前。
否则他必亲手杀了她。
年轻的云满霜,终究还是太年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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