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受伤,安然年幼,狗子自己找了个活计,在饕餮楼当跑堂小二,每天早出晚归,根本不能指望步穹照顾她,葭雪就跟林海告假回家伺候母亲。
步穹醒后,肚子疼了好些天,从狗子那得知自己是被葭雪给踹成这样的,当场大发雷霆,却不敢跟葭雪动手,只吵吵嚷嚷地骂她这个敢对老子娘动手的女儿不孝,撒泼打滚放了话要去林府找人评理。葭雪一反常态没跟他针锋相对,反而把上次卖了首饰的银子拿了五十两出来给他,破天荒地对他露了个笑容,“我错了,给您赔礼道歉,这些给您老人家当酒钱,花完了您再跟我开口就是。”
步穹愣了一愣,被明晃晃的银锭晃花了眼睛,咽了口唾沫道:“你这死丫头手里有钱也不知道孝顺老子,早该拿出来了!”拿了钱喜滋滋地出门去酒楼赌场犒劳自己去了。
看着步穹离去的背影,葭雪脸上的笑容立即冰冷下来,拿着那银子好吃好喝吧,吃饱喝足,就该上黄泉路了!
葭雪给王春换了外敷的药,哄安然睡着,在房间里点了一支安息香,足以让她们安睡到晚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来换了身灰扑扑的短打男装,易容改装之后锁好院门,去了她经常给步穹结账的酒楼。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葭雪才看到步穹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知味楼门口,他经常赊账,掌柜的看到他就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见他有个能结账的女儿,早把他打出去了。
步穹财大气粗地扔了一锭银子,拍了拍肚皮,“本大爷今儿不赊账,好酒好菜端上来!”
葭雪勾了勾唇,无声冷笑,看来这家伙刚才在赌场赢了点钱,有了钱就想显摆,步穹果然就这点出息了,临死前还能这般享受,想来应也无憾了。
步穹手头紧了好些天,今天终于揣了点银子在身上,点了一桌他平时吃不起的好菜好酒,狼吞虎咽,吃相甚是难看,不多时一坛子酒也见了底,吃饱喝足,才提着个酒瓶子一摇三晃地离开酒楼回家。
从知味楼到住处,途中会经过一座小桥,桥下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河水有及胸深,两岸常有百姓洗衣洗菜,入夜后城中宵禁,现在天色将暮,石桥附近几乎没什么人,十分僻静。葭雪一路跟着步穹,在他上了石桥之时加快脚步,经过步穹身边之时,闪电般出手点了他左肋两处穴道,接着用力一推,同时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疾走。
步穹身子一晃,一个趔趄倒栽葱跌落石桥,噗通一声,泛了个水花重归于静,此时葭雪已经走完石桥,融入朦胧的暮色之中。
水中涟漪散尽,渐渐消弭无痕。
步穹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跌进河里只有死路一条,尸体大概要在明天早上才会被发现,即使仵作验尸,也只能检查出他死前喝酒,得出醉酒后不慎跌落河中溺水身亡的结论。
一切都天衣无缝,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她头上。
这件事能瞒天过海,却瞒不过赵徽的眼睛,葭雪知道赵徽派了人盯着她家,起初他是一番好意,所以她并没有对此表示不满,而这个世界上她愿意相信的人除了尹绍寒就只有赵徽了,她杀了步穹,让赵徽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葭雪回到家中,王春和安然还在熟睡,狗子还没回家,她赶紧换了衣裳,把那身男装扔进灶膛生火点燃,熬粥做饭。晚上狗子回来随口问了一声“爹呢?”
葭雪给王春伺候汤药,淡淡地道:“不是赌场就是酒楼,没钱了自己就回来了。”
狗子现在有点怕她,见她语气不善,便没继续说下去了。
一夜平安无事,直到次日中午,官府的人过来传话,让步家去个人认尸。
王春伤势未愈,听到认尸二字,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伤口被牵动的疼痛也抵不住此刻的震惊,握紧葭雪的手不停地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官大哥,我娘病了,我走不开,我哥在饕餮楼做工,不如让他去看看吧。”葭雪装作慌了神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哄走了官府的衙役,长长地松了口气。
步穹酒后失足溺水身亡,这是官府给的定论,至于狗子说他老爹临死前身上还有银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是掉进了河里还是被发现尸体的人偷偷昧下了,都不得而知,狗子哭得昏天黑地,也不知是伤心父亲死亡还是心疼那几十两银子。
葭雪看到狗子带回来被泡得肿胀的尸体,装模作样地流了几滴眼泪,折磨了她们母女长达十几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从十三岁开始就生活在步穹积威之下的王春,静静地坐着,呆若木鸡,眼神空洞无物,许久之后,抬头望向葭雪,似解脱又似难过地叹了口气:“你爹没了,以后咱们就只能依靠你哥哥了。”
葭雪低着头没有说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三从四德,王春还是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四个字,夫死从子,依靠儿子,哪怕她们母子现在靠着大女儿生活,她依然觉得只有儿子才是依靠。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长大了终究还是外人。
步穹的丧事办得极其简单,步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朋,也没人前来吊唁。步穹的所作所为,林府通过苏夫人的陪房张婶子也多少知道一些,他最近拿了刀差点砍死媳妇的事更是传得阖府皆知,所以林府上下对他的死都没什么同情,马上就到年下了,林府忙里忙外,很快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步穹,葭雪难得过了个安稳年,自从步穹死后,狗子也变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对葭雪摆兄长的架子吆喝指使,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葭雪踹飞步穹的模样,步穹一个一百七十多斤的壮汉,居然被她一脚踹飞,太可怕了!这个妹妹可惹不得。
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年初一那天,赵徽派人去接葭雪,来到尹宅和刚刚来到京城的尹绍寒相见,师徒三人把盏言欢,其乐融融。尹绍寒听闻步穹死于意外,在葭雪面前安慰了她几句,就没有再多提了,他在大槐树村生活了四年,如何感觉不到小徒弟对她的父亲毫无孺慕之情,而他对步穹典妻卖女的作为亦十分痛恨不齿,现在步穹身亡,对葭雪母女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葭雪猜测赵徽知道步穹真正的死因,但他没提她也就没说,彼此心照不宣即可,只是赵徽送她回家之时,看着她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声凉凉,隐约含了一丝兴奋:“师妹,原来,我们是同一种人。”
葭雪霍然抬头,对上赵徽炯然的目光,心头突地一跳,同一种人,什么意思?难道他竟想杀父弑君?思及此,她再不敢往下想了,脸色亦白了几分。
赵徽笑得悠闲,转移话题:“我听林兄弟说要送我一幅你绣的《秋浦蓉宾图》,上次你不是说要谢我,我想好了,给我做个荷包,绣那首《雁丘词》当谢礼吧。”
葭雪勉力一笑,点了点头,“好啊,到时候一并给你。”
年后葭雪回到林府当差,因身上有孝,府里一些过生日等热闹的场合便没有参加,专心刺绣林海送给赵徽的那幅《秋蒲蓉宾图》,同时做了个芙蓉鸿雁荷包。
一面芙蓉一面双/飞大雁,元好问的那首《雁丘词》上下两阙分绣两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是林海补给赵徽的新婚贺礼,葭雪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不由觉得十分可笑。
纵使赵徽没提过他的妻子徐瑗,葭雪也能在他说起徐家时的只言片语里感觉得到,他十分厌恶徐家,既然讨厌徐家,当初又为何与徐家结亲呢?徐首辅位高权重,徐贵妃在后宫地位稳固,赵徽对徐家如何讨厌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表露,葭雪猜测他为了某种目的需要借徐家的权势,可通过联姻借势又不把徐家姑娘当回事,赵徽此举就有点让她不能理解了。
一个不把妻子当回事又可以拥有很多姬妾的皇子喜欢忠贞之雁,还真是对比强烈。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同门,没必要关注他的私生活。
春暖花开,历时整整四个月,一幅等比例的《秋蒲蓉宾图》收针,林海命人装裱之后送到了明睿王府。
进入四月,林母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有点不大好了,宫里来了太医诊治,说林母现在身体遇到个难关,若是挺过去了,还能再多活一两年,若挺不过去,就准备后事吧。
林海孝顺,立即让葭雪去贴身伺候林母,她师承名医,有她时时刻刻照看着林母,林母身体若有个突发情况还能及时救治。
葭雪就从墨渊居搬回了林母的院子。
林母的身体时好时坏,葭雪守着林母,每天给林母按摩喂药陪聊,给林海身边放人的事情因为林海拒绝而不了了之,林母却还没放下这事,私下里跟葭雪说让她放心,将来等林海成了亲,她就是姨娘。
葭雪不能把真心话说出来惹林母不快,就只能打个哈哈忽悠过去,其实她不大担心这个问题,赵徽跟她说过赎身的事,林海和贾敏也不会强迫她。
葭雪伺候林母,连着有一个月都没回家看望母妹,林母赏了她一些尺头,给她放了一天假回家。葭雪把尺头拿回家中,和王春一起剪裁制衣,安然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葭雪给她的九连环,小手挥着摇晃了几下,嘟着小嘴道:“娘,我饿了。”
“我去给她蒸碗鸡蛋羹,你把料子收拾收拾。”王春放下剪刀,还没走出屋子,忽然有道人影慌慌张张地闯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步大婶,你赶紧去看看吧,狗子快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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