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止住脚步,停在离雕塑还有三步之远的地?方。
视线没有下望,只盯着雕塑绕在颈下的翅膀。好一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冷静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雕塑。
厅内顶光是一个完整的暗黄色光圈,像一层光纱铺开?,罩在诡诞的人身雕塑上,徜恍出如绒绒毛边的光雾。
她仰头,她低头。
一前一后侧对着,被划在光圈里,影子被折射光影拉得?细长,分立在这个雕塑的相?反面。
两人都只是这么立着。
像是对峙,又像只是各看各的。
直到?躲在雕塑背后那人突兀地?轻咳一声。孔黎鸢轻叹一口?气?,
“哭了么?”
“也?不至于。”一道低低的声音从雕塑后传出来,是付汀梨的声音。
孔黎鸢“嗯”一声。
视线往那一瞥,才看到?对方手上戴着手套,是她上次给出去的那副。
没等她看多久,付汀梨又把手缩了回去。孔黎鸢移开?视线,
“这次知道戴手套了?”
付汀梨没有回答。孔黎鸢注意到?,雕塑背后的影子隐约晃了一下。
“那我走了。”孔黎鸢盯着那个有些?飘的影子,说,
“你不要?为了躲我蹲太久,冬天脚麻很麻烦,站起?来的时候容易抽筋。”
话?落,她一动不动。
雕塑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摇晃的影子像是站了起?来。
似是刚刚被折叠着,现在却被头顶光纱抖落开?来。
但仍然?显得?很模糊,像是一戳就散。
然?后是付汀梨放得?极轻的声音,
“孔老师。”
“嗯?”孔黎鸢本来就没打算走。
“你说怎么我多难看的场面,都被你看到?了啊。”付汀梨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语气?,不像是难过,而像是有些?迷茫。
“是上海太小了。”孔黎鸢说。
“也?是。”付汀梨笑?,雕塑背后的影子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晃动,
“本来觉着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一走到?我面前来吧,我就觉得?好丢人啊。”
某种程度上,这个人坦诚得?可怕。让孔黎鸢只能仰看着面前怪诞的雕塑,掐握指尖的时候发现:
这次她手里连一把黑色的伞都没有。
“就这么害怕在我面前丢人?”孔黎鸢问,“换成其他人就不怕了?”
“也?不是吧。”付汀梨只说了这四个字,有些?含糊,没继续往下说。
孔黎鸢轻叹口?气?,“你没看过我网上铺天盖地?的黑稿吗?”
付汀梨没动静了。
“有空的时候可以?搜来看看。”孔黎鸢随意地?说着,“有些?说法挺好笑?的。”
“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付汀梨出声了,语气?有些?执拗。
孔黎鸢微微侧过脸,倦懒地?笑?,“看都没看就知道是假的了?”
付汀梨有些?不服气?,“黑稿还能有真事?那不都是胡编乱造的?”
头顶光纱缓慢流淌,将一前一后的两人照得?迷离深幽。孔黎鸢突然?想抽根烟。但这是在室内,她只能掐断这个念头。
“那要?是也?有真的呢?”孔黎鸢低头,用脚尖点了点光弋椛圈的边界。
“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才是真的。”良久,付汀梨说,“网上那些?通稿,我不看。”
孔黎鸢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你,什么假话?都不说的。”
“谁不说假话?——”付汀梨说了一个字又顿住。
因为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声响,撕着风声呼啸而过。
孔黎鸢确信,她们两个都听到?了。
有一瞬间,她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从夏夜里漏泄出来的加州。
她们中间没有隔着这座怪诞雕塑,而是仅隔着一张随时可以?打开?的车门。她弯腰,她低头,她们马上会接第一个吻。
可火车声太过遥远,只持续短短一秒就消散。无声的空寂将孔黎鸢拽了回来,她们仍旧分立在雕塑两端。
她存在,或者目睹,都会加重她的难堪。
以?至于孔黎鸢有些?反常地?想——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样,付汀梨当时还会和她接第一个吻吗。
“不过这种不好听的声音,对孔老师来说应该,算是家常便饭吧?”
直到?付汀梨再次出声,断句有些?奇怪,似是怕提到?她不想说的事情。
可孔黎鸢没什么不想说的,也?没什么在意的。因为她向来不爱自己,那些?声音再不好听,也?从没让她觉得?不好过。
孔黎鸢轻轻“嗯”一声,“所以?我说你可以?多去看看我的黑稿,多了解我。”
停顿一会,语气?松弛地?补充,“至少下次,就不会第一时间只觉得?丢人了。”
付汀梨被她似是自我讥嘲的话?逗笑?,厅下的影子都活泛起?来,笑?得?晃晃悠悠的。
笑?了一会,又轻轻地?说,“其实刚刚你走过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多丢人的,想我好端端的蹲着做什么呢?”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站着,现在也?就不会躲在雕塑后面不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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