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从大吃大喝开始。
宜春宫的水榭凉亭中,腥鲜的香气随风飘散。
泥炉上架着的陶釜里汤水翻腾,被切成小块的海豹鞭以及葱姜段来回翻腾,诱人的香气让陈庆忍不住馋涎欲滴。
扶苏拿着筷子给肥美的肉丁翻了个面,尽量让它们每一个角度都烤的色泽金黄,滋滋冒油。
“先生,依您所言海豹岂非全身都是宝?”
“皮革可以制衣,能抵极端严寒,无论多冷皮子都不会僵硬龟裂。”
“油脂清淡美味,口感甚佳,更有益智滋补之奇效。”
“这肉嘛……闻着味道还不错。”
扶苏吸了吸鼻子,露出满意的神色。
陈庆自己动手,盛了满满一碗炖海豹鞭。
“殿下还忘了它。”
“海豹每逢繁殖季节,一日要交欢三十余次,从早到晚,持续足足两月有余,堪称海中伟丈夫。”
他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海豹鞭晃了晃:“多吃些没坏处的。”
扶苏讪讪地笑了笑,挪开视线。
“鲸脂量大,但腥气太重,难以下咽。”
“鲸肉味道尚可……”
陈庆一边吃一边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打断了对方的话:“殿下觉得鲸脂腥,是因为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故此才难以下咽。”
“同样,鲸肉确实比不上牛肉、羊肉,但对于黔首百姓来说,仍然是难得的美味。”
“内务府的捕鲸船登岸后,就地将所获分割屠宰。”
“因为船只承载有限,又缺少钱财购买盐巴、柴火,便将大部分鲸肉、海豹肉拿来与当地百姓以物易物。”
“您猜怎么着?”
扶苏微笑着说:“想必场面十分盛大。”
陈庆点头:“对呀,十里八乡的官民商贾几乎全来了。”
“一来是凑热闹,二来是鲸肉价格极为低廉,与粟米相差仿佛,而且平时非常罕见。”
“上万斤鲸肉根本不够分,连心肝肺肚肠等下水都有人抢着要。”
“最后肠胃里清理出来的污物都被附近的百姓拉了回去,埋进庄稼地里肥田。”
“地上散落的血水和肉沫也没剩下,被寻味而来的野狗舔舐得干干净净。”
扶苏语气复杂:“如此说来,捕鲸船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了。”
陈庆郑重地点头:“捕鲸是个大产业,上上下下受益者无数。”
“耕种田地需要垦荒、播种、除草、施肥、收割、晾晒,劳累不说,赶上旱涝蝗灾可能一整年都白忙了。”
“而鲸鱼、海豹却是沧溟之中天生地养的,且数量庞大,几乎取之不尽。”
“鲸脂可以用作士人贵族喜爱的香皂,还可以用来润滑机械转轴,做成照明的灯油。”
“鲸肉可以制成肉干,为朝廷大军提供给养。”
“哪怕黔首百姓只分得些残余的边角料,对他们的生活仍旧有着极大的改善。”
言语间,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陈庆小时候没少吃各种下脚料。
鸡棒骨、鸡架、鱼鳍、鱼尾、虾头、鱿鱼须……
在滋味寡淡的饭菜中,每逢饭桌上出现这样的‘美味’,他总是会露出开心的笑脸。
但年幼时他心里己经有了疑惑。
为何只见鸡架,没见着最好吃的鸡腿?
为何只见鱼鳍、鱼尾,最肥美肉厚的中段去哪了?
长大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些好吃的部分被拿去出口换汇,给外国人吃了。
广大华夏百姓只能吃它们的下脚料!
“先生,您想到了什么?脸色……”
扶苏不解地问道。
陈庆缓缓摇头,吐出一口闷气。
“内务府先拨款建造五十艘大型渔船出海捕猎,尔后年复一年,持续增加。”
“最多二十年,沿海百姓的餐桌上就不会再缺乏肉食。”
“哪怕吃下脚料,也能哺育出一个强大的民族。”
扶苏沉声道:“先生所言甚是。”
“捕鲸虽然不如贩货收益大,但关系百姓口中的食粮,自然更重要一些。”
“这回还像以前那样,由内务府借助渭河水力切割板材,然后顺流而下,抵达东海船场后再进一步搭建成船吗?”
陈庆沉思片刻:“不。”
“咸阳离东海太远,虽有水利之便,仍不免耗时耗力。”
“船材首接由东胡、朝鲜两国提供,海运最多三五天的路程,咱们派船去拉回来就行了。”
扶苏愣了下:“造船所需的巨木运输颇为不易……”
陈庆冷笑道:“殿下,那是他们的事,与大秦何干?”
“反正我见不到船材,难免就不高兴。”
“一个不高兴,或许东胡、朝鲜就生出了天灾人祸。”
“届时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可怪不到我头上。”
扶苏哑口无言,目光闪烁着想要劝说。
“殿下,属国供奉宗主国天经地义。”
“大秦留着它们是拿来使唤的,可不是当祖宗供起来的。”
“微臣办事您放心。”
陈庆唏哩呼噜把海狗鞭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
就因为他们一次闲谈,东胡、朝鲜就要遭受一次无妄之灾。
可真是……
——
酒足饭饱之后,陈庆告辞离去。
他特意把捕鲸船的主事叫来,询问辽东郡的情况。
东胡是游牧民族,领地并不靠海。
但是仗着兵强马壮,周围的肃慎、沃且、高夷等小国无不仰其鼻息。
上次丘林部从他这里接收了一万把马刀,按理来说现在也该大举反攻了呀!
只要东胡作战失利,周边的小国一定会有风吹草动。
询问一番后,主事并不清楚塞外蛮族的动向。
他只是黎大匠手下的造船工匠而己,再加上熟悉行船的要领,才被派来押送物资。
“唉。”
陈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轻轻叹了口气。
“手持利刃,杀心自起。”
“我就不信丘林部能按捺多久。”
“早点把东胡逼上绝路,送到我的餐盘上来不好吗?”
“大秦很需要船,也很需要木料、人手。”
“全靠你们啦!”
人与人,国与国都一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陈庆不想让华夏百姓吃下脚料的历史重演,只能张开饕餮大口,把东胡囫囵吞入腹中。
此刻他无比希望丘林部与东胡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东胡能尽早察觉这场灾祸的源头,来咸阳与他会面。
满心期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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