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木胎泥塑,威严肃穆。
但在无面的脸上,却是笔墨画出的笑脸,像是孩童的涂鸦,有些滑稽。
赵无疆感慨一笑,他想起了远在大周仙朝的小念夏。
小念夏也总爱涂涂画画。
孩子的想象力总是缤纷的,天马行空,天真可爱。
“勒是我幺女儿张果果儿画的,当时我还诀(骂)了她。”张虚白拜完神像,见到赵无疆看着妖神像上的笑脸,他语气幽叹,解释道:
“张果果儿说,既然我们要拜,勒些老祖宗神像就应该笑。
先人为后辈子们付出了太多,想看到的,肯定不是我们哭噻,也不可能是我们跨起个批脸噻?
为得,不就是后世的欢笑吗?
所以这妖神像上的墨水就没擦。
你莫说(你别说),上香的香客们,还寡(多)喜欢这个样子的妖神...”
“是挺好的。”赵无疆嘴角由衷上扬,笑意温和,恍惚间与神像上墨水勾勒的笑脸重合在一起。
“愿后世人人有欢笑。”
“张虚白,我先告辞了。”赵无疆走近一步,搀扶起跪在神像前的老道人,笑道:
“不必为你的孩子们忧心,帝师会同意的。”
“妖神老爷...”张虚白躬身向着赵无疆一拜,语气诚恳:
“吃了饭再走。
我已经喊我婆娘弄饭了...”
“不了,好意心领。”赵无疆摇了摇头:
“趁着天色还早,现在出发回去,明日到达大周皇城时,应该还能赶上晚饭。”
“你说你这么急赶路,歇一晚吧。”张虚白抓住赵无疆的衣袖,眸中擎着水雾,满脸都是不舍。
他从未见过活着的妖神,这是他有幸第一次见,他更清楚,这更是他最后一次见。
今日一别,再也见不到了。
作为听着妖神往事长大的道门中人,作为有求于赵无疆的青橙观观主,他对赵无疆不止有尊敬还有感激。
如今还有怜惜,不忍,心疼。
赵无疆与他记忆中想象出来的妖神,相差极大。
没有那份妖邪,没有那份滔天的霸道,没有沧桑,看着年轻俊美,就宛如他家乡的一个俊后生。
可这个俊后生,背负了许多东西,面临必死的结局,逃不掉,跑不脱。
这是赵无疆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这样的优秀俊后生,应该是鲜衣怒马,恣意狂狷,潇洒浪荡的。
赵无疆太沉稳了,太温和了,反倒像是个历经世事,将情绪沉淀的智者。
就像是你夸一个历经苦难的十几岁孩子,你从他身上看到了干练沉稳懂事。
懂事得让人心疼。
“明早上,我送你...”张虚白嗓音都在颤抖。
赵无疆拍了拍张虚白干枯如树皮的手背,眸光温润。
张虚白盯着这温润坚定的眸光,缓缓松开了手。
“此去一别...”赵无疆洒脱转身,顿了一下身形,回头看向站在神像前,站在蒙蒙香火青烟中的老道人,笑道:
“你我还要相见!”
“嗯。”张虚白点了点头,苍老的眸子中都是浑浊的泪在游荡。
赵无疆是在告诉他,无论他算到了什么,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要努力活下去,而不是在得知徒弟安全之后,松下那口气坦然死去。
活下去,这是妖神与他的约定。
赵无疆收回眸光,青烟与薄雾在他眸中翻涌,风啊雪啊灌进他的衣袍,他一步步向着山下走去。
石阶灰白,天地苍茫。
他在下山。
他是下山的神,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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