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看着如今这场景,心头陡然生出一种无力与深深的悲哀来。
他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捂住自己的额头,坐在了蓝大夫人的床边低声轻喃:“冤孽啊,冤孽……我当初就不该娶了你,蓝翎,都是我害了你!”
“蓝翎她临去之前可有什么遗言?”靖国公忽然问。
白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夫人只留下了一句话,陌上花开,妾去矣,君当顾怜娇儿弱。”
司空茉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试图伸手去触碰蓝大夫人青白的脸孔,却又不敢去触碰,最终痛苦地以手抱头,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司空茉并不怀疑靖国公的痛苦与难受,若是当年他不曾与蓝翎夫人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事,或许今日也不会这般恨满怀。
他太过精明世故,她又太过执着天真。
尤其是当初靖国公对蓝翎许是真心真意的,他甚至愿意与蓝翎夫人成亲,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
但是他没有想过这份情意所带来的后果会如此严重,在面对阻力的时候,他退却了,猜忌了,甚至也许曾经还后悔过。
但是蓝翎夫人已经抛却了一切,又怎么能容得他后悔?
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去,她已经回不去,他也不能回头。
但蓝翎夫人临死去却还记得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亦算难得。
只见靖国公在蓝翎夫人的床前忽然跪下,凝视着床上的人,握住了她惨白无力的手腕,轻声道:
“翎儿,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愿望,照顾好我们的女儿的。”
昏暗的屋子里,司空茉垂下头,仿佛不胜悲戚,她方才那一场表演,勾起了靖国公的怒气,再以哀怒之态,激起国公爷心底深处最痛苦歉疚的情绪。
如今白嬷嬷这一句话,更是锦上添花,靖国公从此往后大约都会对她彻底放下了戒备了,只剩下怜悯关爱。
许久之后,靖国公收拾了情绪,安慰地拍拍司空茉的手,喑哑着嗓音道:
“丫头,你先出去,为父与你母亲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十多年了,她总不愿意听我说,在不说,恐怕她以后都更听不到了。”
司空茉闻言,以袖拭泪,哀婉地道:“父亲节哀,女儿先回宫了,今儿是悄悄出来的,已经是触犯了宫禁了。”
靖国公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司空茉一眼,只以为她是来见母亲最后一面的,便道:“丫头,不必忧心,想必陛下他……”
靖国公顿了顿:“想必他不会怪罪的。”
人死如灯灭,他们这些人此刻,怎会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司空茉点点头,行了礼,转身离开后,却仿佛想起了些什么,看向靖国公道:
“父亲,母亲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女儿,说是父亲那里才能得到圆满,她不知是什么东西,这是母亲的遗愿,茉儿自然是想要亲手完成的。”
靖国公一愣,猛然抬起头看着司空茉,眼底掠过一丝精光:“是么,改日你拿来看看!”
司空茉顿了顿,道:“好。”
靖国公听得她答应,脸上露出一种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色来,随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一般,对着司空茉挥挥手:“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改日为父会让人通知你的。”
司空茉点点头,方才转身离开。
司空茉站在院子里,低头看着地上树叶柳枝的绰绰疏影,露出一丝奇异又冰冷的笑来。
那半块令牌果真在靖国公那里,早前的时候,她在昏睡的时间里也有间断的清醒,偶尔听见裴炎与连公公说及令牌有两块之事原来不是她做梦,而是真的。
既然裴炎已经得到了其中一块,那么还剩下的那一块,根据之前的蛛丝马迹来推测就在靖国公这里。
她虽然尚且不知这令牌有什么用,但是若能得到手,再研究不迟。
白嬷嬷看着司空茉的模样,忽然心中生出一种极度的无力与悲哀来。
大小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真善良的大小姐了,她的心已经被夫人、国公爷,这府邸里的所有人都逼迫成比石头还要坚硬冷漠了。
“是了,嬷嬷,我那母亲这般大费周章地做了这些事,她是不是希望我替她完成什么遗愿?”司空茉忽然开口。
白嬷嬷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道:“大小姐,您说什么呢,夫人只是希望最后见你一眼而已。”
“是么?那就算了。”司空茉也没有再问,只是轻弯起唇角,转身便走。
白嬷嬷看着司空茉远去的背影,不由大急:“大小姐,难道你就不想为夫人报仇么?”
司空茉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冷冷地看着白嬷嬷一笑:“我为什么要为那个蠢女人报仇,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她就知道蓝翎那女人平日里根本很少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如今这般死后却忽然让白嬷嬷将所能说的事情都说一遍,又做出那种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女儿的模样,必定是有所求。
报仇?
她为什么要帮蓝翎夫人报仇,真是可笑。
司空茉说完,也不去理会白嬷嬷惨白的脸,转身便唤了白玉几个准备跟着她走。
临走前,她淡淡地吩咐白嬷嬷:
“嬷嬷,我先回宫了,若是你记得跟着的人是你的小主子是我,那么茉儿永远都会奉嬷嬷如同义母,若是您一直觉得自己是蓝翎夫人的忠仆,那么您自管去咱们名下的帐房支领两千两银子并一个胭脂铺头,养老度日。”
她虽然重视身边之人,却并不表示能够容忍有了二心,或者逼迫她做不该做之事的身边人。
看着司空茉头也不回离开的傲然背影,白嬷嬷忽然黯然落泪,这是小姐在警告她,不要再以夫人的意志为命,也不要逼她为夫人报仇么?
夫人,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大小姐会变成如今这种冷情,方才让我寻了机会给她服下忘川水么?
可是……可是……
她又怎么能看见自己当作女儿一般疼爱长大的少女,成为为夫人复仇的利剑,成为男子的玩物,一个九千岁就已经够了。
白嬷嬷心中极为复杂,难以抉择,喃喃自语地流着泪。
几乎不曾注意到一道人影不知何时从墙上翻过,走进了蓝翎夫人的房间。
靖国公正握住蓝翎夫人的手,轻声低语,回忆着过往,一时哭,一时笑,仿佛压抑多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
却忽然听见身后有所动静,他蓦然回头见着了对方,忽然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瘦长矍铄的人影却冷笑起来:“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送她一程么?”
“若不是你,蓝翎又怎么会死,陆紫铭!”靖国公眼底闪过一丝浓烈恨意,梭然从腰上抽出剑来指着对方。
来人赫然正是朝中文官之首的陆相爷。
他冷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讥讽的神情:
“怎么,贼喊抓贼,若不是你那女儿对皇后娘娘动手,又何至于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也就是为了那块蓝家的令牌么!”
惊澜佛堂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但是司空茉却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宫里,一进殿门,便见着一人坐下灯火流离下,静静看着书。
柔美的烛光落在他线条精致的面容上,柔和了他虽然颜色无双,但向来冰冷阴沉的面容。
“回来了?”他听见响动,朝司空茉微微侧过脸,微微一笑,异样的惑人。
司空茉看着他微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头微微一暖,便拾着裙摆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
“给。”裴炎顺手递给她一只白玉碗。
司空茉喝了一口,酸甜香馥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一下子便觉得今日异样的燥热都消散了,她忍不住感叹:“这冰镇桂花酸梅汤味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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