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生是沉默的战场

    “真不好意思，御影选手。”
    柏崎智江按着那个齐刘海脑袋，试图把他从腿上扒拉下去。
    “智江——我不想走——”
    少年的脸颊挤在女人腿侧，手脚并用：“我们刚才还没结束呢！”
    御影玲王套着运动服，拉开了一点立领，露出漂亮的喉结和下颌。
    185的身高修长挺拔，即便身着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衣物也贵气十足。
    他看着那个腿部挂件：“嗨，蜂乐。已经是我的预约时间了。”
    “你是v队的领队！”
    蜂乐廻认出了他：“Rerorero君！”
    “我的名字是玲王（Reo），不要发出那种怪声。”
    少年在办公桌前落座。
    紫发垂在脸侧，在眉骨和鼻侧投下淡淡阴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头部的常规按摩……那我先给你准备热敷。”
    智江将腿拔出来，检查起预约信息：“蜂乐选手，你该走了。”
    少年置若罔闻，欢快地跑过去打招呼。
    “你的朋友呢？那个懒洋洋的天才君?你们不是总待在一起嘛！”
    御影玲王一顿，低声道。
    “凪和我不住在一起。”
    柏崎智江看他一眼，拍拍那个齐刘海脑袋：“你回去。”
    “不走行吗……？”
    蜂乐廻很不情愿：“智江完全不把我当作麻烦，待在一起超开心的！”
    【玲王好奇怪，跟我相处也不嫌麻烦。】
    【哈哈！完全在容许范围内……话说，和你踢球很开心啊。】
    “你就是个麻烦，赶紧找你的队友去。”
    “不要——我想要智江——！”
    【你也差不多该感到开心了吧？】
    【嗯……虽然不想踢足球，但是和玲王呆在一起还不错。】
    “你打扰到我工作了。”
    “智江这个薄情鬼！明明才约定好让我摸……痛！！”
    【走吧，我们也去「蓝色监狱」！我会带你走上比午睡和打游戏更有趣的人生！】
    【唔……好吧。那玲王答应我，要一起走到最后。】
    “你……”
    “你是婴儿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女人。
    少年转过头来。
    紫榴石般的眼睛变得幽暗，透着诡异而怨恨的气息。
    “才离开洁世一那家伙，又找上新的人寄生？”
    ...
    空气变得停滞，凝固起来。
    柏崎智江摇摇头。
    叫你赶紧走，这下踩到雷了吧。
    “欸——”蜂乐廻看向他，“Rev，你生气了？”
    Team  v的Reo，所以叫Rev……？什么鬼绰号。
    女人决定袖手旁观，开始准备理疗用具。
    “听说你被那个排名第一的糸师凛选走了。”
    玲王翘起二郎腿，冷声道：“明天我的队伍会把洁世一击溃，我们之后见。”
    “不错嘛……变得有趣起来了?”
    少年勾起唇角：“是为了把天才君抢回来吗？”
    “不。”
    御影玲王扬起眉毛：“我会把凪踢掉，让他体会我的感受，并且明白我才是最优秀的。”
    “哈哈哈！！掺杂了好多私人恩怨呢？”
    蜂乐廻大笑起来。
    跃动的发尾、整齐的刘海。那双明黄色的眼睛，怪物一般闪烁着光芒。
    “心思不纯地踢球……真的能赢吗。”
    “理疗准备好了。”
    柏崎智江直接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御影选手，来这边。”
    她又走到蜂乐身前，低声威胁：“少给我惹事，这里不许打架斗殴。”
    “那、我现在回去的话。”
    少年俯身，吐出舌头：“智江就要和我做朋友哦？”
    “……之后再说。”
    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天然吧？
    终于送走问题儿童，女人将视线重新转向理疗床上的大少爷。
    “发生什么了？”
    ...
    3号楼的浴场，御影玲王和凪诚士郎再次相遇了。
    那个黑发蓝眼的矮个子在和前队友叙旧，打闹成一团。
    “洁，你们下一场比赛的对手定了吗？”
    “还没，你们呢？”
    “我们……”
    “这还用想，当然是和你们踢了。”
    那一瞬间，他果断地踏入了浴池，仿佛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和千切和国神组队的。”
    “玲王！好久不见。”
    一头银发的家伙向他走来。
    他还是那副松散的样子，松褐色的眼瞳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喜。
    “听我说，玲王。分开之后我做了很多练习——”
    啪！
    挥开了他的击掌，毫不留情。
    “闭嘴。”
    手背残留着痛意。
    怨恨暗中操控着行动，竟让他御影玲王也成为了情绪的木偶。
    “我和你已经是宿敌了，凪。”
    “当初你没有选择我……那么我会在这里将你击溃！”
    “对朋友说了那种狠话……后悔了？”
    女人的手掌涂满了薰衣草精油，指尖轻轻施力按摩着前额的头皮。
    御影玲王沉默着。
    他感受着那灵巧的手指滑动。她在头皮上画着圆圈，慢慢放松每一寸肌肉。
    女人开了加湿器，朦胧的水雾弥漫在空气中，光线因此扭曲。
    “……明明已经组成了新的队伍，也应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可我还在想以前的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凪真的相信我可以赢下比赛，晋级下一轮吗？明明说好走到最后，如果是我落选的话……就太丢脸了。”
    “或许他早和洁打成一片，把约定忘了。”
    少年苦笑着：“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您之前说的对，柏崎教练。”
    “我已经……没有那份自信了。”
    ...
    柏崎智江陷入沉默。
    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应付这样沉重、纤细、平缓如溪川一般的对话。
    去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时。
    她带好公交卡，冲好奶粉，抱着妹妹坐上家门口的公交。
    接到父亲拳场事故的电话时。
    她背上双肩包以交接物品，带上录音笔，做好联系法律代表的准备。
    【晶……没有你……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父亲颓废的背影。
    【姐姐，我还是会想起爸爸的脸。】
    妹妹瘦削的面颊。
    葬礼上，亲戚说她是「白眼狼」。
    可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语言很无力，人生是沉默的战场。
    柏崎智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女人用指腹轻轻按压太阳穴，以缓慢的速度顺时针揉按。
    她为伤心之人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吗？
    “御影选手，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紫发少年愣了下：“石垣牛的牛臀肉。和父母旅行时吃到的，非常美味。”
    “最喜欢的下饭菜是？”
    “神户牛佃煮的肉味增……没吃过吗？之后我送您一罐吧。”
    “喜欢的电影？”
    “《楚门的世界》……哈哈。”
    紫发少年笑起来。
    薄唇底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看起来有些可爱。
    “谢谢你，柏崎教练。”
    ...
    或许是意料之中的败北。
    3:1的优势被彻底逆转。
    那个四分五裂的队伍突然开始相互吞噬、飞速进化，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配合。
    【我……还缺少什么？！】
    【我还不想就这样迎来结局……！！！】
    这些想法已经没有意义。
    无论如何精湛地过人、撕破防线，那个蓝眼恶魔依旧做出了预判。
    被选走的不是御影玲王。
    “不要成为「被选择的一方」，而是成为「选择的人」。”
    洁世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旁是刚大吵一架的凪。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踢足球？”
    “只有想成为世界第一射手的人，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被选中的不是御影玲王。
    少年在银蓝色的走廊上前行。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英俊的面容上布满阴影。紫眸陷入了深深的恍惚与憔悴。
    位于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静谧而隐秘的庇护所。
    玲王踟蹰不前。
    柏崎教练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吗？
    现在的他，离被这栋建筑驱逐，只有一步之遥……
    铿——
    坚固的铁门缓缓开启。
    “下午好，御影选手。”
    屋内的柔光勾勒出女人挺翘的鼻尖和饱满的嘴唇，褐色长发扎成马尾。
    她穿着厚大衣和运动鞋，看起来干脆俐落。
    “……教练，您要外出吗。”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
    “你也一起。我给你申请了外出许可。”
    柏崎智江扔给他一件羽绒服和口罩。
    “现在……？”
    “现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