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严氏

    爸姓陈，妈姓严，古时女子嫁到夫嫁，以夫姓冠之，故而在古代妈就会理所应当地被称为“陈严氏”
    烈日当空，酷暑难熬，一群半大的小子，光着身子在河里戏水。一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白衣黑裤，打着一把小洋伞，长长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远远地走了过来。汗澿澿的脸红朴朴的，像苹果一样好看，那就是我妈。妈刚走到河堤，就被那群半大小子泼了一身水。“谁家的小媳妇噢！”小子们都跟着起哄。“讨厌！”妈急了脸，又因为怕生，只好低头而过。“别闹了，别闹了，人家要上外婆家，弄湿了，还怎么去呀？”最小的一个小子看不过去了。那就是我爸。结果那一群孩子等妈走后，就全冲爸来了。这是我能想象到的爸和妈见面的最美的场景。多年以后，爸还时常把这段讲给我听，我想从那时起，妈就对爸有了好感。
    妈一定是爱着爸的，所以当媒人来提亲时，妈没有反对。那是冬天，爸留着二八开的头，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一个大口罩被塞到了棉袄里面。妈梳了两条大辫子，胸前一条，身后一条。卷卷的刘海，圆圆的脸。虽然当时的订婚照都拍得一样。可妈这样的姑娘在那时也应该是一美女吧。那一年，妈十八，爸十七。拍了照，爸就走了，去了部队，一走就是十年。
    生我的时候妈已经二十九了。爸还在部队，两个人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做媳妇的哪能不受委屈，可是妈又不能让爸知道。我小时候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可是妈拿着笔在爸照片背后写字的样子，我一生都忘不掉。我那时个子还很矮，愣愣地站在门槛上，看妈妈拿着笔，写着什么，小孩子对笔充满了好奇，当我走过去，想让妈教我写字时，却发现妈在哭。妈只是哭甚至她都没有理我。后来我才知道，妈是外公家的老大，很早就上工了，其实，她是不识几个字的。她在照片背后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所有的相思。
    妈是聪明且好强的，她感觉不能再这么下去，便带着我去部队找爸了。一个农村妇女，几乎目不识丁，所有的都替她担心，包括爸。可是妈却说，鼻子底下有嘴呀。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找到爸爸的。总之找到爸爸之后，妈就常常笑了。
    爸是家中的独子，而我是个女孩，所以没能为夫家传宗接代，可能是旧时女人最大的悲哀。于是妈四十岁的时候生了弟弟。而妈却一天一天地老下去。我看着就心疼。我只遗传了她的固执，而没有遗传她的聪明与美丽。所以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女儿，还常常让妈着急。最让妈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还没嫁出去。
    “妈，你急什么？你不也是28才嫁的吗？”
    “可我十八就跟你爸订了婚，你怎么说？”
    “妈，十年哪，你就不怕我爸在外面找更好的，不要你呀？”
    “他当年那么穷，谁愿意呀？”
    “那你怎么愿意的？”
    “订都订了，不愿意怎么办，我也后悔呢，如果没订，就没你这个讨厌丫头了。”
    “妈，你看我长那么丑，谁肯要啊？”
    “我闺女一点也不错，就是懒！就是不听我的话。”
    “妈，就算不是太丑，那咱家这么穷，谁肯要我啊？”
    “哼，你是女孩家，娶回去是过日子的。只要人好不就行了？买咱家猪，又不买咱家圈。”
    “妈，你把我当猪啊？”
    妈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最善良的想法，是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可是女儿已经长大了，女儿也像一样有自己想法，可是女儿却永远不会成为她那样的陈严氏。
    200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