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副油画,一只苍老的手执着粉嫩的少女的手。花掉我近一个月的生活费得到的。画者知道我为了看这副画在他的周围转悠了很多天。面对价格我还是却步了,也满足鉴赏。
认识了欧阳刚,鲁美毕业的流浪画家。他是个现实主义的自由者,他收了我一半的价钱把那副画交到我手上。他知道,我也顺口提起递给他的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欧阳只是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时不时的路过那里,看见他坐在大理石的椅子上为客人画肖像。偶尔他会向我这边招招手,多数专心绘画的时候是看不到我的。
黄昏午后,我走到他面前。躺在大理石的椅子上,用草帽盖着脸假寐。用手中的书戳了他的肩头,他激灵一下草帽掉在地下。他认出了我,依然微笑着说:
画画?
你怎么知道?给我画一张,给你钱。
他接过我的钱的手依然像那次得到那副画时那样坚定。我抓紧了黄绿色的钞票,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我们一拉一撤,钱断了闪得我后退了一步。
粘起来一样的。他走过来轻易拿走了我手心里的另一般钞票。在我的印象里,为了艺术而生的人不是如此的。他是个异类,在现实与梦幻之间踌躇。
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安静的作画,我端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微微变化的脸,看着他不停动着手和画笔。我想知道在那张纸上,还有那支画笔下我是怎样的样子。
黄昏是短暂的,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把画放在我因为久坐而麻痹的腿上。画是他从他的正的方向倒放着的,我正过来看了一眼楞住了。他没有画我脸,也没有画我的五官,而是我自己交握的手。
他告诉我了他的名字,欧阳刚。请我喝了他工作地方隔壁杂货店里的可乐。冰凉的,赶走黄昏的后闷热窒息。我们对望着吸烟,看着街道上匆匆回家的人们,没有一句对白。
还记得那副画?
?。
那双手的那副画。
画的是我妈妈和姐姐的手,她们最后一次牵手是在姐姐嫁人的那天。
以后呢?
妈妈死了,姐姐再也没回来。她说她自己是扫把星。
哦。
对我来说每个震撼和悲伤的故事都是必然,我无法用同情的眼睛看别人,因为最后的同情我给了自己。妈妈也曾牵过我的手,那是很多年前。然后彼此生活的两个城市,见面只是几句话,然后无言。身体的最后接触已经淡去,我努力想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可无力追忆。
你的手让我想起了姐姐的手,但我比你大得多。我是说你的年轻和你的手
明白?
明白,不用解释,意会更好一点。
那夜我们牵手,他送我回了我住的地方。我没有开口让他上去坐坐,他也一样没有说要挽留的言语。亮着街灯的马路上看着一个孤独的背影提着箱子单肩背着画板,迈着坚定的脚步向前走着,没有回头。
我开始绕路去超市,乘车,卖菜,回住所。不知欧阳刚是在哪一天离开的那里,只是在自己笔着楼房的墙根,探着头看向他所在的那条街时欧阳刚已经不在了。那家杂货店的招牌随风飘动着,打着转。里面的人进进出出搬着货物,店门前的透明冰箱里摆满了可乐和其他软饮。我走出,站立着定定的看那些整齐的红色赤红的包装罐子。
欧阳走了,提着那支破旧的箱子,背着橄榄绿的画板,迈着坚定的步子。不知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买下一罐可乐。那罐可以赶走短暂浮躁的可乐。
我搬离了那里。新住所的楼下住着几个夜班女人,我清楚的记得那个不知道她真实姓名的那个女人。
她在有着潮湿发霉墙壁的狭小厨房,背对着我。搔了搔凌乱的短发,踏着拖鞋懒散的说:离开这里,这地方不干净。不是你该留下的。
这就算与她熟识了,她盯着我屋子里悬挂着的那副牵手的油画发呆。灌水一样喝着没有加糖的咖啡。她说她的味觉已经被酒精和尼古丁麻醉了,永远的麻醉。
我没有问她的过去,她也没有说。只是用冷漠的眼睛看着我,撩起衣服袖子把烫满了烟疤的手腕伸到我面前。她惊讶我的平静,她以为我会惊叫或是畏缩的收起我的友善。
不害怕?
这算什么,更可怕的我都见过。这里的伤疤比那里可怕。
我指着她的胸口的位置。随后听见她的笑声,有些苍凉。大概搀杂了丁点快乐的。第一次无人她熟悉的两种眼神看她。一种是贪婪,一种是厌恶。
又是一个黄昏,是她准备上班的时间。那些不想去靠近的女人已经纷纷出门了。她还没有走出那间我从未进去过的屋子。我在厨房故意缓慢了一切动作,静静的听她随时走出门的声音。
脚步越来越近,她就在我旁边。同样的安静的看着我,对上她的眼睛。怎么不去上班?
今天不想去,想休息一下。我请你吃晚饭。叫上你的同屋。
云拒绝了她的邀请,拉着我胳膊说:你真的去?万一传染什么病怎么办?
什么病?adis?你不懂常识吗?你不去我去,她是好意。
我没有云所想到的那些想法。完全像是一个朋友之间的普通约会。
望着满桌子的菜肴,我刚要下手。她阻止了我,叫来侍应生,要了几个空碟子。
做什么?
我看着她把菜分出两份,分一份推到我面前一份,示意我可以吃。这样比较好,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不知道明天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她的一席话,让我们之间的气氛很凝重。在期间没有一句话,更像是在完成一件事情。自己吃自己的,直到碟子空了,杯子空了,心也有些空下来。
走在回住所的路上,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经枯黄了,开始落叶。几日前的一天深夜,我在窗子前的梧桐树下看见她醉酒后的蹒跚脚步,把手袋搭在肩膀上。影子在寂静的冰冷的路上拉得寂寥。那个就是她,现在才确认出是她。
她仍走在我前面,我缓慢的走着,而后加急了脚步赶上她。牵起了她的手,她楞了一下,身子颤了颤然后微笑。
不怕我?
不怕。
她的手是冰冷的,抬起的时候有些凄凉的抖着。她说她常年的酗酒,心脏不大好。她把我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说:我18岁时候的手也没这么粉嫩。
我们走在那条通往住所的路,没有继续下去她的话题。其实我在那几秒有想延续的冲动。想知道她18岁的时候在做什么,19呢?20岁呢?25岁呢?想到这,我才发现我连她的年龄都不晓得。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虽然有人说女人的手可以暴露一切。可她的手已经超乎了她的年龄和我所能揣测出的龄。
我走了,决定搬离那里。走的那天,我把那副牵手的油画送给了她。我第一次敲响了那道禁闭的门。她睡眼惺忪的看着我,脸上还有前夜没有卸下的妆。褶皱的睡衣像布帐一样裹着身体。
我要走了。
好的。
这画送给你。
她接过我的画,看看我看看那副画。牵强的微笑了下,发出了不容察觉的叹息。我很意外她没有感谢我或是说再见。她的冷漠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尴尬的走出了那栋房子。
车子发动了引擎,我把头探出车窗。看着她倚着门,手里捧着那副画,面无表情的。在车子扬长而去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她用力的摆动着手,与我道别。
牵着你的手,我的手。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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