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这学期又结束了，我非常认真地填了学年考核表，把自己一年来所做的事，特别是取得的成绩都一一地写得清清楚楚，满怀信心地指望学校领导对我的成绩给予公正的评价，给个先进或是评个优秀什么的。可是，当我兴冲冲地开完年度总结大会以后，我傻眼了：自己什么也没评上，一种被侮辱被损害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往日那股倔犟的劲头又上来了。
    会刚开完，还没等老师们走出会场，我迫不及待地找到校长，辟头盖脑地问：我为什么不能评上先进，评良心说，我比刚才会上宣布的先进分子做得还要好些，可是，为什么我偏偏我没有被肯定，被评上年度先进。校长不慌不忙将捏在右手上吸了一半的香烟放在老板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慢慢地弹了弹，斜着眼半晌才对我说：“怎么样，你觉得自己好能干，是吗？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一个人行不行，得看别人说，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我说了，你就是不信，怎么样，这回信了吧！”我被他的几句顺口溜给激动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我才回过神来说：“你别这么长老式地说教，我在大学一年能就写过这样的杂文，还发表在报纸上。可是我还是坚信生活是真实的，一个人可能欺骗所有人一时，但不能欺骗所有人一世；一个人可以欺骗部分人一世，但不能欺骗所有人一世。”话音刚落，校长把剩下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从老板凳子上蹦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那好吧，年轻人，那就让历史来证明谁是对的吧！”说完就摔上门气冲冲地走了。
    望着校长远去的背影，我一下子神情沮丧。我知道所谓让历史去说吧，那是一种对任何人都不负责的名言。不是吗，历史上就有一个君主说过：在他死后，那管洪水滔天。听校长这话，让我仿佛重温了天子飞扬跋扈的霸气，感到皇帝老子的厉害。我一时打了个冷惊，莫非这校长也有帝王将相的气质。我刚出来时，我的老师曾说过，现在的干部官不大，可是官气十足，可这校长是个什么官呢？我从来没有校长当作官呀，只不过是教书育人的经验丰富罢了。如果这样也可以滋长官气的话，那么教我的那些大学教授们不是可以更加官气十足了吗？可是我见到的他们全都是彬彬有礼，修养高得让你觉得与他们交往是一件乐事，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境界的提高，这种美好的感觉让我毕业18年了，还在回味那段美好的读书时光，让我的秉性中还残留着一丝书香气息。我有时庆幸自己拥有这点高雅的东西，因为它让我妄自菲薄时，感觉到自尊和自信。今天，就是这点自信让我来找校长谈什么社会经验问题，可是还没有等到我把事情讲完，校长又免费给我上了一课，把他深藏好久的领导艺术的秘诀在激动时不慎泄露出来，我又一次掂起脚根望着校长远去的背影，仿佛我一下子成了杨白劳，眼见着双手挟在屁股上，雄纠纠气昂昂的，一派别人欠他八辈子帐似的地主老财的架势，让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莫非我错了。
    我还是不信那个歪，认真工作的人为什么就非要学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呢？我相信这世上有一杆称，能称出每个人的良心和世事的公理来。又是一年的勤奋的工作，我的成绩斐然，不仅在各类的大型统考中，我所带的班的成绩排名第一，而且教学论文在国家学术刊物上发表了三篇。正赶上今年评职称，我满怀信心又一次认真地填写了考核表，并且非常慎重地把表交给了校长。校长连看都不看一眼，把表扔在一边，继续看他的文件，我没有敢打挠他，生怕一不小心遭惹他无端的生气让我应该得到的东西泡汤了。我小心翼翼地出来，一心等消息的到来，可是没想哇，我真是痴汉等丫头，一等就是一个月没有音信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有一天晚上7点时，我进了校长的办公室，见他正端坐在老板桌子前，我忙上前问我的职称的事，校长半天不正眼看我一下，好久，他边写字边说：“你的职称嘛，这件事我正要通知你，正好你来了，那就好说了。”校长说到这里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偏着脑袋对我说：“你工作业绩不错，只可惜分给我们学校职称的指标有限，这次只好照顾一下年龄大点的老同志，你年轻嘛，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你一向思想积极，好从大局着想，这次也会为别人着想的，是吧！”说到这里，校长露出让人看着不怎么自然的笑来，让我一下子没什么话说了。我一时傻瓜似的站地那儿，半天没反映过来。我怎么说呢，我说评职称谈不上照顾不照顾的问题，这是对一个人的水平和能力的肯定的问题，还是说你不能对人打击报复不能随意践踏党的原则违法乱纪，可这些又有什么证据呢！我刚来的时候，我的一位好友劝我说：“你别去了，你真是个傻瓜，上次校长就对于你说得一清二楚，你只有像和坤一样才有出息呀！小子！”我这才醒悟，这校长在给我指点如何做人的秘诀呀，可真是煞费苦心哟！我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悻悻然出了办公室，三个月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话。正好放了暑假，我可以趁机调整一下心态，心情好了许多。不久，学校通知开教育集训大会。
    新闻联播之后，我手一杯茶双脚慢悠悠地向学校走去，上楼的时候我们校长也手捧一杯茶正好下楼，他笑了笑很随便很宽容很理解，于是我也同样很随便很温和很理解地笑了笑算作回答。我知道今晚又是照例开全体职工扩大会议，传达上级有关廉政建设问题官僚主义党风问题职业道德问题计划生育问题。校长滔滔不绝地讲，越讲越有劲，喝口茶咳嗽几声算是清润嗓子又继续高谈阔论。这时阳主任站起来给校长的茶杯里续水，姿态从容不迫自然大方温柔可爱寓意深远，我愚笨不知世事深浅始终体会不出这里面的学问来，后来听大伙说阳主任去年还是个职工，比他资格老经验丰富理论水平高贡献大的人有的是。可是校长偏偏器重他。他的成才好让人羡慕，不知道校长什么时候也器重我哟！我暗自苦叹道正在我认真思考什么时候最便于学习倒茶术的时候，只见校长扔掉烟时，阳主任马上递上一只烟凑近打火机，待校长嘴角又吐出一缕青烟后又从容地提起热水瓶往桌子上茶杯里倒水，一阵咕咕的水声伴着嗯啊嗯啊声，使会议室内充满了和谐的气氛。
    在我浮想联翩之时，校长咳嗽了两声说自己讲完了请阳主任谈谈具体情况，阳文主任毕恭毕敬地朝校长点点头，然后站起来眼睛扫了一下会场就开始讲话。他的声调语气完全是校长脱的胎没有什么两样，唯有一点差别就是说到校长的名字时，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和蔼充满了感情，简直无法相信平日里一向严肃的阳主任竟有这样的柔情蜜意，我猜测他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后”的日子里也没有这样的感情细腻而浓郁呼别人的名字。我正在遐想，校长这时非常诚恳地对大家说：“有什么意见尽管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我见校长的态度这般好，心想这校长就是与咱老百姓不一样，他心胸多宽广，见识多独特，于是我上台发了言，也是非常诚恳地说了心里话。
    我刚把话说完，会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我满以为是真诚打动了大家，也打动了校长，正在我陶醉的时候，校长阴沉着脸走上讲台，对会场扫荡了一下，干咳嗽了几声，顿时会场鸦雀无声，他抿了一口茶水后说：“同志们，我们要高度警惕少数人蛊惑人心的发言，少数派人析思想觉悟低，还公开党组织提苛刻的要求，组织一时不能满足他个人的私欲就怀恨在心，在这里大发牢骚，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我们决不能容忍这样的思想和行为发展下去，要敢干揭发和批斗，决不能姑息迁就。我们共产党是讲原则的，是维护正义的，是战无不胜的。当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又可恨的是汉奸卖国賊”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我一下蒙了，觉得自己回到了文化大革命时代，刚才还是个知识分子，现在一下子跌下了万丈深渊，变成了十足的臭老九。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清醒过来，见会场上十有八九都有趴在桌子上，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玩扑克，有的在看报纸，于是我摆了摆了僵硬的头脑，只听校长继续说：“少数人在背后谈论领，就是想过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背后议论别人，就是想抬高自己”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怎么世间的公理都跑到他那里去了，我们现代化的文明至今仍然在重复着指鹿为马的故事吗？我真的想不通呀！
    不过我的观点得到了绝大多数教师的共鸣。可是校长特别不高兴，又不好说什么。我没有在意，因为我没有跟校长过不去，所以，我心里还是非常坦荡，就心安理得地每天工作着，也没有整天提心吊胆地盘算着校长什么时候给我小鞋穿。于是，我还是照常上班，照样工作，不管领导分给我什么工作，我一样的接受，不说任何怨言，即使把很多特殊的学生分给我教，我也二话不说的接受了。因为我自己感觉：只要自己尽心尽力了，我尽了自己的良心教书育人了，那么，我就问心无愧。所以，我没有想到领导会故意难为我。但是，我真的又一次错了，我依然还是领导眼中的小人。
    前天，我正在家中休息，校长还是打电话给我，当是快是11：30，我正在家里做饭。校长打电话找我，我还不放下手中的活。于是，我放下没有炒完的菜，小跑似的到了学校。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校长办公室时，只看见校长又是严肃地坐在办公室里。想起几次校长找我都没有什么好事，我就想：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学校的事情呀？我也没说什么对学校不利话呀？要说发言的事情，我只是最近在语文评课会上发了言，可当时校长也在场呀？我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呀？想到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于是，我大方地坐在了校长办公室的椅子上。校长说了半天的学校管理，我一时半会儿没有进入角色，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因为我不是校委会成员，也不是组织上培养的对象，更不是党员。过后，校长说起了收补课费的事，说我以署名的形式向上级主管部门告状了。我当时一惊，我什么时候写过告状信呢？还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这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哟！我当时表示：把告状信拿出来，请公安局来鉴定，如果证明是我写的告状信，我愿意在教师大会上做检讨；如果不是我写的，那么就一定要查出写告状信的人到底是谁，还我一个清白。可是校长半天拿不出告状信，最后又说不是我写的。我当时感觉：我真的成了校长眼中的小人了，首先说告状信是我写的，把我叫到办公室里来说了三个多小时，当我要真凭实据时，他又没有，说不是我写的。这真是很会捉弄人呀！联想到几次校长找我来谈话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实在忍不住，就把校长找我几次谈话的情况都给他数落一遍。最后我说：校长，你累不累呀，我一个小人物，一没有别人那么大的保护伞，二没有别人那么过硬的关系，三是没有那么高的政治水平，四是没有夺你的权挡你的官道的本事，你干嘛这么提心吊胆地想着我呀！你把我看得真是太大了，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第二天，上级主管部门来我校民主测评，公开宣布校长提拔使用！我投了赞成票。看来，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嘛！我也没有挡校长升迁的道呀！可是校长为什么总是想着我呢？思前想后，那只有一个原因：我是校长眼中的小人！
    校长在我眼中是个什么人呢？我至今仍在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