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节气时,内子说成都真正进入冬天了,我觉着温度不过是北方深秋的样子。
在北方节气到小雪时已经很冷了。山东乡下流传一句俗话:“小雪不储菜,必定要背害”菜是指白菜,过去山东冬季以白菜为主,乡下每家都种,如果小雪后还不收,就可能下雪,菜要被冻,整个冬季都会没有菜吃。一般来说,节气到了大雪,就随时有下雪的可能了。不过,现在天地阴阳失调,气候转暖,雪下的愈来愈少,也越来越晚,大雪时节还不见分毫的雪。
以前,每到冬季大雪过后,天常常唬着脸,不久就可以看到雪花飘飞。下雪的时候,没有风是最爽的,穿着羽绒服雪里行走,过不多久就成了圣诞老人,头上、肩上、睫毛上都是,白白地,眉须尽染。若有风,雪不美了,凛冽的风像刀子,刮过耳朵像小刀割的一般生疼,尤其是它像长了眼睛,顺着袖口、衣领钻向最暖处。
不喜欢初冬的雪和初春的“桃花雪”落地就化了,山野黑一块白一块,千疮百痍,如战后的焦土。更恼人的是,下雪不冷化雪冷,雪融化时雪介于冰水混合物状态,远看是雪,近踩是水,路难行。过去乡间都是阡陌土道,踩上去一脚稀泥,溅的鞋上、裤脚、腿上都是泥点斑驳。小时候穿千层底做的棉鞋,小孩子不安生,一下雪就像吃了兴奋剂在外面疯跑,一会,鞋湿透了,不敢跟母亲说,穿着又湿又冷。没法子,只能穿上胶皮靴,而那靴子只是单单的一层胶,非常薄,冻得脚发木。雪若是化几天,脚就遭殃了被冻,先发木,后发痒。那时候想,什么地方的雪下了不化,该多好玩呵,可以尽情的滚雪球打雪仗。
下雪时最舒服的地方是在家。外面大雪,别无去处,一家人围着红红的炉火谈谈天,炉火旁边烤炉着花生、地瓜或者馒头片之类的。若要再有一壶茶,老年人的一杯淡酒,可抵得上半世逍遥了。谈天不拘话题,可说神鬼,也可话话乡间野事,这是最好的消遣。小时候,最爱听乡间的故事,那些事大都是寒夜或夏夜听长辈们漫无边际的聊天所得。乡间野事最是有趣,千奇百怪,光怪陆离。故事是越野越有意思。真正会说故事的人不能到文学馆里找,而是在乡下民间。
记得有一次祖父说,民国时山东大军阀韩复渠喜欢附庸风雅作诗,去趵突泉耍,灵感突现赋诗一首:“趵突泉,泉趵突,噗突,噗突,噗突突,你不噗突他噗突。”又说,出门看到千佛山又赋诗:“远看一座山,下面大来上面尖。有朝一日倒过来,上面大来下面尖。”惹得大人孩子笑成一团。
写风雪的诗里,我最喜欢唐人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后一联的“归”字用的好,令心热。一个字让乾坤陡转“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的天地风雪也有了温醇美感。
有一年,我也做了一次风雪夜归的人。那时还在东北读书。学校放寒假回家,下午车进了山东境内雪开始飘,转站到县城时天已大黑,雪下的紧。家离县城还有十余里,准备搭车回家,可是一拍兜钱包没了,不知是被扒了还是掉了。当时既心急,又羞于向人求助,并且觉着路难走也不愿家人来接。于是决定自己走着回家,当时穿着一件军用大衣,背着一个大行李包走在空旷无人的路上。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屋倒偏逢连雨夜,出了县城发现通往家的路在修,路面不好走,我走在傍边的深沟里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虽然我们那地方一向安定,但是那静的出奇的野地里也有些吓人。自己给自己壮胆,唱着歌大踏步向前走,有京剧里林冲夜奔的架势。到家后,眉发尽染,如同雪人,被父母责怪一顿。
回头想想那首唐诗,真是切人心怀,风雪中的归,无论是主人的归来,还是行人的宾至如归,此时风雪都有种安心、温暖。令人念及诗经里的“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或许这是不着调的联想。
而今,雪在北方,我在南国,也无什么可惆怅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美,比如成都的冬雨。冬雨连绵的夜,把取暖器打开,烧一壶水,酽酽地沏上一壶花茶,舒舒服服地喝上三巡,或看书或聊天,或什么都不做听听冬雨。雪看不看都是无所谓了,反正就是那个样子,不过是白茫茫罢了。其实,大雪也不过是个节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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