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写字工夫

    无意中看了一家报纸的整版的高考满分作文选登，感触挺多。头条文章标题为细雨闲花皆寂寞文人英雄应如是，心里一吸溜，这是高考作文的题目吗，细雨闲愁的小资情调还能入批卷老师法眼，能得个满分？在看其他小同志的夺榜文字的标题左手右手、还原汉语的甘醇无不如诗如画，首先从美感上先声夺人。
    报纸的编辑加编者按说满分作文共同特点是立意深刻、脉络清晰、文字优美，它们无不折射出作者丰厚的材料积累和深厚的思想沉淀。这些观点我绝大部分从心底赞同。想起我当年豪情壮志大义凛然的高考作文来，不禁感慨时代的镀人力量！文字的感情基调是不同的，文字的情绪色调差异也很大。像我入考场时只能穿着规规矩矩的兰色学生服，而现在的孩子可以挑染着绚丽的各色头发，穿着个性十足的时装招摇入场一样，差异大如一个时代。绝没有批评的意思，反倒是欣赏，欣赏这种放松的心态和惟我独尊的感觉和自信。年轻时这样也挺好，是光鲜的资本，年岁大了，千金也再难求了！
    报纸编辑水准还是不错，在御笔亲勾中说了个很中肯的句子“作者丰厚的材料积累”说的是材料而非知识、学识，很准确的用词。从古至今，但凡是考生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老祖宗的科举制度盛行于明清时代长达了五个多世纪。中国的古代文人也就是古代知识分子的学习，好象完全为科举考试作准备的。他们所备的惟一考试资料是“四书五经”四书五经也是他们毕生的学习内容。他们的课程有点象我们当今的计算机编程科目，举个例子说，考题如果是“不亦乐乎”学生就需要完成“不亦乐乎”出自论语中“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个搜索过程。另外，为文中还有“犯上犯下”的禁忌，像计算机要时刻防止的病毒。杀毒的技巧就是在“破题”中不能提及“不亦乐乎”所在句子的前后部分，要把“不亦乐乎”这个内容完全抽离，作为一个独立命题来看待。再者，考试更要求学生在所作文章中“代圣人立言”就是模仿孔子孟子的语气来说理，要完全按编程来操作。所谓“语气”就是“四书”里圣人谈话中喜欢用的字眼或习惯用语，只要在文章中适当用上了这些字眼，文章就可以让人有一种圣人在谈吐的感觉。因此，为了在平时揣摩这些“语气”学子就有需要把“四书”背诵下来，为了明白题目的出处和避免犯忌“四书”中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必须要牢记住，甚至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否则，一篇合格的八股文是不可能完成的。这是硬工夫，是童子功。
    太有学问了，但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知识？当你在古书里读到一个学子在头悬梁锥刺股地玩命时，千万别以为他是在探索自然的奥秘，在寻求革命的真理，他在那正准备高考呢！一但高考过线，特别是皇上钦点成为天子门生后，十字披红，衣锦还乡，有撒水净街的，有给坑凹垫土的，前面有打锣的，后面有敲鼓的他们的辛苦就成千倍的翻利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呀！为了实现这么崇高的理想与追求，头悬梁针刺股，我们现在也深为理解，深为羡慕！
    但从此，他往往就成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楷模，是一个五谷不分，六亲不认的一代新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追求伟大理想纯粹的人。
    我们见过这样的人，比如儒林外史中的范大人，范进。比如离我们更近，更可怜的鲁迅先生介绍给我们的孔乙己先生。
    我当年备战紫禁城之际，满脑子里装的是徐虎、李素丽甚至还有雷锋的先进事迹材料，觉得他们简直是万能法宝，考试用的哪篇文章都能转弯磨角的套上他们，相对来说简单明确得多。所以父母总说“看这些闲书（指我着力的小说、杂志等）有啥用，高考能用着吗？”父母英明，这些考试是用不到的，当时是不该占用脑子太大空间。
    现在参加高考的小先生比古人轻松些，比当年我们那一拨就辛苦一些了。我看到的这几篇满分的文章中请来了相国公子纳兰，请来了李后主李煜，请来了陆游和韩愈先生，请来了林语堂和徐志摩两位留过洋的老师，不容易，尤其是在不足千的文字内将他们悉数请出确实要有足够的殷勤。不备四书五经胜备四书五经，不套千古八股，胜套千古八股。现今，百万军过窄桥的孩子要是想取一个满分“博士帽”脑门尽管的硕大，才学尽管的出众，也不易做出探囊取物似的漂亮一弧啊！
    可是我始终有一点遗憾，当年的天子门生们进了翰林院后，不提大多数人，连提拔他们的天子都嫌他们思想迂腐，咬文嚼字，毫无用处。按说这种认识应该是级别到位，高度到位，算是深刻认识了吧，可高层不知什么原因，睁只眼闭只眼地没啥作为了千年，任考试血统一直代代遗传，千年累积的结果就是如今人人认识的到，却人人奴颜卑膝、谀奉承着的中考、高考制度。
    一说制度就显的深刻了似的，没这个意思，还是看这几篇高考满分作文，一次性炭素笔的笔香压不住八股模式的沉墨，现代八股味道还是很浓。聪明的孩子在大量占有丰富材料的同时，把技巧也运用到了极至，进一步完善精进了从古至今中国的考试技巧。现在考生胆大心细，用另类的角度和华美的文字掩盖八股套路的痕迹。这也算改革，但不是我希望的方向。文字固然华美、角度固然花哨了，但所缺的是真正的感情流露和文字的责任感，以及自己真正的思想角度在里面。
    不过也不易了，这也是现代人聪明所在，生存的必要。孩子弄虚的本领同时代一起增长，他们不知文字的真实和基础目的是表情达意，或者知道，但更知道高考作文只是过关斩将的文字游戏，是权宜之举而已，也就乐得为之了。但愿是这样，怕见到学文出来的孩子一个会议纪要都不会整理的现实。
    高考体制亏了这个时代的孩子，他们能处处张扬自己的个性，在高考文章中不行，千变万化后也要不离高考文艺的要求；他们能处处潇洒不羁，却要扫地缝子似地把自己的才华附注于去研究讨好高考老师审美标准上；苦学十几载，无论是安静羞涩的还是活泼动感的在试卷面前都要统一思想，统一步伐，统一笑容，实在是太委屈！
    我看了不少新生代的文字，当然是脱离高考的文字，写成长、写洞察、写苦闷、写虚幻，轻灵飘逸，思想有物。文字中有思考、有责任、有选择、有放弃、有情感、有血肉，而在这里——考试作文我看不到。即使表面有点也是个用技巧来讨巧的假象，很强的文字底子却很虚弱的情绪表达。
    看满分羡慕但不满意，我心疼千年的写字工夫，心疼我走过的，现在依旧继续走的，将来我孩子还要走的，让真正的文字无所作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