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泪洒登陆艇,天涯遁逃。
解放前,因继母吸毒,同时又虐待我们弟兄,大哥与继母大吵之后,一怒之下背井离乡,去上海天津路一家绸布店学生意。
其时老板对学徒工特别苛刻,大哥起早摸黑不说,还得替老板娘生煤炉子、洗尿布、带孩子,除了一日三餐饭,更本没有零花钱。忍无可忍之下,大哥横下一条心参加了青年军,想借此改变一生的命运。
哪知天有不测之云、人有旦夕之祸,内战连年不断,国民党大势已去,蒋家王朝逃往台湾,带走了包括大哥在内的一大批青年。正如大哥在“追忆一九四九、二、一。夜航”这首诗中所云:
月黑风高,海峡白浪滔滔;泣别春申,黄浦远逝。
奈何寻亲偏未遇,杨树浦小道难行,只有泪洒登陆艇上,流离失所,天涯遁逃。
念堂上二祖安否?诸叔弟妹仍无恙?海陵何处?
红庙二巷与打笆俱成往事矣!臭沟席宅疑是我生之地;
如今仅剩雷神雨伯伴行,龙王推舟行程尤远。问圣父诸天不语!
衰哉游子!此身将何托记;绿衣反穿成白,尤待入境随俗。
大哥离开大陆前,曾去上海杨树浦六叔住处与亲人告别,然而寻亲未遇,只有留封信从门缝内塞进去。
月黑风高,海峡白浪滔滔,泪洒登艇上,天涯遁逃。
(二)流离失所,到处流浪。
大哥去台后渴望自由,一九五一年起离开部队,从此居无定所,流浪十年,做过矿工,当过茶房,生活极不稳定。
所幸者,年青时代就钻研“西藏密法”擅长紫微斗数、麻衣神相,专修藏文,台湾岛内兴命相之术,大哥常借此作为谋生之手段。
大哥运用紫微斗数推算命理颇有成就,从信中可窥一斑,如一九七九年八月二十四日来信说:“。。辛秋名单已排好:八字是辛已年乙末月癸末日乙卯时,四柱纯阴(对她的父亲不甚良好,有冲剋现象)本身日于癸水生值六月(四季土剋)幸赖年上干支金生水帮扶,局中食神五重。因为数过多,易引起消化系官能健康,愚兄以为:辛秋在饮食方面1。多餐少吃2。忌辛辣3。宜清淡及易于消化吸收食物4。如血压较低则宜长服当归、红枣、桂圆及动物肝脏烧汤进补5。多种维他命及鱼肝油鸡蛋、胡萝卜、番茄亦宜。”信中又云:“辛秋妹有双重贵人帮扶、喜爱文艺、聪明伶俐、温柔善良,在紫微斗数命盘上显示:1。离家早(桂林)2。你们是新式婚姻(自由恋爱)3。个性特出4。孩子目前不太听话5。与平辈相处极和谐(从命单中看出我家弟兄极兴旺,比上辈高明得多)”这是大哥离开大陆三十年后给我们的第二封信,信中谈到辛秋的命相。我们在给大哥的信中从未提到辛秋的身体健康状况,亦未提起辛秋与其父亲方面的事情,大哥对辛秋命理的推算每一条都非常准确,令人不得不为之佩服。
同年十月十四日大哥来信说:“清弟的命单已排好了,下次当详细解说,现在先行略为谈一点:恩清八字是已卯(年)丙子(月)癸末(日)壬申(时),子末相穿故丧母,而子卯相刑可以看得出得不到长辈(祖上)较多的照顾,年轻时有奔波现象。幸好日主癸末是吉神,能逢凶化吉,癸水生于子月命格硬才挺得住”大哥所言极是。
信中大哥又说:“四弟:你生甫数日,慈母见背,由乳母抚育数月,及至稍长,因夜间啼哭频遭继母指甲挖捏,彼时,弟虽不省事,唯处于极端虐待,此后竟不敢出声啼哭!兄等虽亦遭多次毒打,然亦不若弟之惨痛遭遇。”
难怪呼人们都说:“宁要讨饭的妈妈,不要做官的老子”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我们兄弟姐妹决不会从小离家,各奔东西南北,无奈海峡隔开我们骨肉同胞之情,有多少家庭不是因为内战而支离破碎?
(三)海峡两岸,柳暗花明又一村。
直至一九六0年大哥生活方始安定,进入台北一家晚报,担任清扫工,未几晋升职员,后任高级职员主管总务。
一九七二年大哥成家,大嫂是彰化县人,两个男孩如今均已走向社会,事业有成。
一九七九年小平先生上台后,大哥得知大陆形势有所好转,曾通过香港九龙曾老先生转来数封家信,由于信是投往泰县(解放前泰州曾名泰县)好几封信均石沉大海,幸有一位曾在泰州工作多年的老邮递员,终于将那封寄往当地政府的寻人启事信,几经转折转到父亲手中。
父亲随即于七九年七月四日来信告诉我们:“汝哥恩洽(近保)由海外来函,当时我激动得双泪交流,他已出外三十多年,音讯不通,来信说他是安徽休宁人,咸正堂后代,祖父(钧)、父亲松云公(又名国栋)他已不知我生死存亡,对于汝弟兄和恩治近况尤为关切,叫我见信后立即复函将家人近况告知,以免海外盼望,函寄香港九龙邮政信箱k199号曾建先生收,他说,1949离家外出,30年音讯不通,时间虽然遥长,海峡虽然阻隔,思亲之情与日俱增,他已生两个男孩,聪明可爱,都市冬天气候温和,夏天炎热,小孩子夜间需开冷气,他在海外购进一所住宅,三房两厅,正房书房和储藏室各一间,厅房内供奉观音大士、咸正堂历代祖先灵位(不敢忘本)他在都市文化事业单位管理总务(高级职员)应酬忙,事情多,内人在电子公司工作,已备有彩色电视机,大概条件较好,我已随即将家庭近况、对汝弟兄和恩治近况修函告知,以免海外盼望。如有回信容再告尔。”
几十年来大哥音讯全无,从五四年起填的表中只有如实填写:大哥于解放前去台湾,下落不明。虽然自已不愿意由此背上包袱,然而每次运动没完没了的“审查”的确给人带来精神上的不安。尤其“审干办”定要追究大哥个水落石出,到处内查外调,只可惜这些人无法去台湾周游。更有甚者竟去信二哥学院的党委,调查老弟的材料。信被那个单位退回后,这些人倒过来质问我那个单位为什么退信,这真是天下奇闻。区区一个小小的职员,得到他们如此的重视和关怀,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家庭成分当然也是调查的内容,告诉他们泰州未划分什么成分,他们直摇头,要求看户口本,只好去信请父亲把家中的户口本寄来,一看户口本上没有成分,方才了结“成分”一说。
至于谈到爱人老家桂林方面的亲戚,多亏他们帮我找到什么曾任国民党团长的那一门远房的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是查到那一代去了,只好告诉他们:“我的亲戚中有当共产党的官,也有做过国民党的官,我都统统未填,因为不知道要填到那一代,故只填了祖父母、叔叔辈、兄弟姐妹、爱人和孩子。”这样回答才了结这庄填表内容之公案。
也难怪,工厂有这样一个机构,又配备了许多人干这种事,不搞点名堂出来,似乎也交不了差,大概这也是配合阶级斗争的需要吧。
多亏小平先生上台,不再有整人的运动,束搏人们的精神枷锁终于打开了,人们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事业。从此我在工作上才得以大展宏图、蒸蒸日上、成果累累。
到了八十年代,台湾方面来信也不用通过友人从香港转来,信件相互往来正常,海峡两岸终于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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