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小说:苍兰文集 作者:苍兰
    在家休养了近半年了,摔断的踝骨似乎已经接好了,只不过走起路来依旧微微地疼,加上心绪不好,单位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协商好,医疗费及工资的问题,其实根本也见不到领导们,我去不了,他们又总没有来,单凭这一点,就感觉自己象个被冷落的孩子,孤零零被遗忘在角落里,所以心里总象生了些小虫子,密密麻麻地,不折不挠地咬噬着内心,血淋淋地,虽然还在,早已是千疮百孔。
    六月的北方的农村,满眼的绿色。绿是五花八门的绿,葱绿、韭绿、翠绿、黄绿,横冲直撞的绿,隐晦小气的绿乱糟糟地象在起哄,一出门,就能把眼睛看得饱饱地简直要涨裂的样子。我家周围原本就树多,各种绿色争宠似地满灌进来“乱绿渐欲迷人眼”很和我的心境相抵,就尽管放下窗帘子,躲在屋子里闷闷地呆坐着。
    而空气又一天天热起来,加上知了们不绝于耳的叫声,心就更加浮躁地象个氢气球,轻飘飘地要飞到天上去,随时都可以爆炸,幸而近几天的几场雷雨,使尘土飞扬的心境平静了许多,感到空气也厚重起来,凉丝丝地触到皮肤上,竟有一点点沁人心脾的味道。
    我喜欢雨——只要我们的屋顶不漏的话,尤其喜欢有风有雷有闪电的雨,白天总是黄昏,有一种保护色似的安全感,夜晚又溢满了哗啦哗啦铺天盖地的神秘,听雨点子重重地砸在屋顶上,起初象一位鼓手在擂鼓,发出闷闷的“噗、嗵、噗、嗵”的声音,鼓是很好的牛皮鼓,人是躲在里面的小虫子,捂着耳朵惶惶地享受这热闹之中的寂静。然后,雨声疾起来,就变成千军万马的奔腾,哗啷啷啷啷象说书人的说词,而且又是刀光剑影的战场,一道厉闪闪的夺目的寒光横劈下来,跟着是一声痛快酣畅的炸雷,不带一丝儿杂音,嘎啦啦啦一声,震人耳目,那么样的绝决,我喜欢它,也许就是因为它是我的反面,我知道自己是犹如柔地象丝丝缕缕的西南风,永远都不可能迸发出这样果敢的气势来,但是我私下里喜欢、羡慕,我欣赏这样子的发泄,处处流露出真性情,不搀杂一点点做作的东西在里面,所以特别的撼人心魄。
    雨不过是个插曲,完了日子就照常枯燥烦闷起来,似乎还不如以前:热,知了也一声比一声叫得响、长“吱呀嗞——吱呀嗞——”把心吊得上来又下去,抓挠得可以,真想点它一个哑穴,让它的歌唱生涯就此打住。
    知了是夏天最不受欢迎的来客,在我看来,它的外表一点也不美,黑乎乎地背着两扇半透明的翼,整日趴在树枝上展示它的歌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讨人厌,而它的歌声又一点也不悦耳,完全属于噪音公害的一类,而它又一点也不知趣,依旧压倒一切般地卖弄着,我不懂这些东西的语言,它或许听了哪一个不负责任的恭维也说不定,以为自己的声音是天底下最美的,要不就是赌气,人听到批评总不免要耍一些小性子,尤其是涉世不深的青年或者资历深厚的老同志,依我看也犯不着这样,这样气急败坏地搞破坏,干点别的不好么?扑一些蚊子吃吃,或者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大吵特吵,这样的不甘寂寞,仿佛也沾染了这个时代的风气似的。
    但知了也还是有它的好处的,造物其实也在处处落好人,也许也是人类自己的聪明之所在,在科学家眼里,它可能就是诸如仿声学之类的活的模型,而在自得其乐的农人的巧手烹调下,它又会变成一盘美味。大概过程是这样子:晚上,约上同伴,背一筐麦秸,拎一只水桶,到树林子里,点上一堆火,然后就用力踹树,劲儿越大越好,为的是惊动知了,它们就一律朝火的周围冲下来,飞蛾扑火似的,而且落下去就很难再起来,扑楞楞在草窠里打旋,你就赶紧捏了来放到水桶里,它们的翅膀一湿,就更飞不了了,等到这一处的知了全部落网,你就再换别一处,如此这般,不消一两个小时,你保准会满载而归。回到家,用清水洗净,把翅膀折去不用,用刀把知了竖着对切一下,就露出里面白的肉,用盐腌了,第二天用油一煎,,立刻就会香味四溢,乌油油发亮的知了吃在嘴里,真是酥香可口,又是纯粹的无污染食品,其实味美是真,营养倒在其次。
    而今年夏天是不能踹知了的,但是目前看知了们倒似乎还没有绝种的迹象,来日方长,这样想来,知了虽不能悦人耳目,却可以怡人口舌,想想它的好,倒原谅了它的可恶,也仿佛给自己吃了一剂安定剂,对它的声音竟充耳不闻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想着,似乎所有的事物总有其可爱的一面,在无聊的日子里面努力寻找着一点点美好,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写于2001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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