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在梧桐树的掩映下,白府匾额上的鎏金字体反射着圆月的光辉,却显得愈发暗淡。
府内,静寂无声,往日巡视的仆僮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蟋蟀的轻吟声,召唤着逐渐加厚的凉意。似乎它们每吟一声,这夜便深一分,寒一分,辜负了其满心颂歌的心意。
闺房中,烛火颤颤地撩着,轻薄的昏光衬托着房内的寞意,晃若丛中的萤火精灵,入室窥探其中的光景。
一片昏黄中,白襄跪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头低垂着,未经梳理的长发掩住了她的眉眼,她手里捧着一件深绿的锦缎长袖袄,不时一两粒水晶般的珠儿从面颊边滑下来,滴落在袄面上,濡湿开来,与缎袄融合一体。白夫人坐在床沿,鬓角的头发散了开些,衬得她与平日不同的老态。白岐轻叹一声,从屏风边走过来,欲扶起女儿,“襄儿,都跪了半个时辰了。”
白襄未动,白老爷的眉间沟壑在烛光打影下显得格外深,他话道:“我知道这很无奈,但我们的命运在那只手的掌控下毫无反抗可言。”
白夫人看向白襄,她那兰穆人特有的灰褐色眼睛中充斥着绝望,“襄,你爹爹他已经尽力了。”
白襄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孔露了出来,她轻晃着头,抖开两颊的长发,“无奈....我只是舍不得爹和娘,你们养育了我十六年...今晚,应当是诀别。”
白夫人才平静的双肩又抖动了起来,她用手掩住嘴,扑到白襄身边,搂着她的头,像搂着一只惊慌受伤的小兽。半晌,颤声道:“永远别说是诀别,娘会来看你,娘就算翻山越海也会来看你....”说着,她捧着白襄的脸,“到了那边之后,你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让人察觉你的真实身份....还有,冬天,别冷着...”
桌上的烛火突然一晃,门开了,丫头雪雯走了进来,轻声道:“主人,夫人,他们来了。”
院内,停了一顶颜色极深的软轿,四个轿夫静立在四侧,最前面站着个媒婆打扮的女子,看着白氏夫妇把女儿送出来,女子快速上前,抓着白襄的胳膊,向轿辇走去。白夫人看着女儿背影,鼻子发酸,她忽又想起了什么,冲上去,白襄正要入轿,见母亲冲过来,不禁怔然地看着她。白夫人靠近白襄,在她耳畔低声道:“襄儿,记住,别进甫陵宫。”
轿夫走得很快,不免有些颠簸。白襄双手捏紧怀中的袄缎,目光涣散。坐在身旁的雪雯小心地掀起一角帘子觑着外边。
“小娘子,他们走的是清山寺附近的偏僻路径,我刚才还在纳闷呢,这才中秋过后一天,怎么如此冷清。”
白襄回过神来,讷讷说到:“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颠簸中,似乎到了皇宫,白襄从帘缝中认出这是东华门,位于皇宫东部的偏门,很是僻静,此时从门里也抬出一顶轿辇,和白襄所乘坐的一样是深黑色。
白襄目视着那顶轿子走过,她知道,那轿中坐的也是一位命运不佳的女子,虽说不用忍受漂泊之苦,但今后的时月里恐怕再难以见人,一生命运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却脆弱地被一只苍劲的老手狠然掐下。
入了宫,白襄单独被带到慈元殿,引她去的,就是那个媒婆打扮的女人。
慈元殿周围和白府一样,没有任何太监和宫女,殿内发出昏黄的光亮,映照着殿前台阶旁花草上薄薄的霜。
白襄尽量放轻脚步,怕些许的声音都会惊动这沉重的静谧。来到室内,左边的阁寝前垂了一张纱帘,阻碍了白襄的视线,纱帘后隐约坐着一个人。从纱帘后飘出了人声:“若一,你下去吧。那几个轿夫,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理。”
女子应了声,便恭敬地退下了,白襄回头打量她,虽然上了媒人特有的浓妆,细看之下还是清丽,但行动却显得干净利索,应该受过专门训练。白襄在女子关上门后跪了下来,行礼道:“娘娘。”
皇后没有走出纱帘,也没有叫白襄平身。半晌,她幽幽说道:“本宫让你入宫的原因,想必你也是知道了。但这个原因,不能让其余任何人知晓。”
白襄正声道:“我知道事情的严肃性,不会大意的。”保密这件事白老爷和白夫人已经向白襄强调了很多次,这不是信誉的问题,而已是人命的问题,白襄当然深知其中的利害。
“上个月,与兰穆一战,我军惨败,皇帝无奈之下只得与兰穆国议和,八月初九那一天,兰穆使臣代表兰穆王前来王都与皇帝签订盟约,签约的地点定在都城的望春楼中,可在使臣走后,皇帝乘轿回宫,在路上却神秘失踪了。”皇后声音淡淡的,却夹杂着几缕幽叹,像是在陈述一件陈年往事,遥远而又有挑痛人心的效力。
白襄诧异,这一点白岐并未和她说过。
皇后继续说道:“之后,兰穆王向本宫朝提出和亲的要求,并且点名要娶恭懿公主。碍于形势,本宫不得不答应。”帘后终于传来了真切的叹息声――她知道,恭懿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从小被父母疼爱,年岁和自己相仿,此刻,应该已经到白府了。
“所以,本宫让你和公主交换,除了是让你代替公主赴兰穆和亲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寻找皇帝的下落。”
白襄顿时怔忡起来,想要询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总觉得事情出奇的诡异,她若知道皇上失踪一事,肯定会守死力争,断然不会来到这里,可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声音在她喉咙了打转,找不到出路。
“这件事,万万不能泄露,否则朝廷必将大乱,觊觎皇位之人会趁机发难,为了政局稳定,本宫已经对外宣称皇帝病了,近段时间难以主持朝政,诸臣都熟知,皇帝,患有眩晕症。”
“你的母亲是兰穆人,这一点本宫很清楚。想必你对兰穆的风俗文字都有一定了解,这也是本宫选中你的原因,可是本宫要求你,到那边去后不能暴露你会兰穆语,有兰穆血统的事。你要表现得像一个平常的中原王朝的公主一样,在路上,本宫指派给你的丫鬟会向你讲述皇宫中的礼仪习惯,你务必一一牢记,难免兰穆一些熟知中原事理人会看出破绽。”
白襄一一应承了,流着虚汗静待皇后的下一步指示。木几上放着一盏淡雅香炉,里面溢出丝丝轻烟,钻进了白襄的鼻孔中,其味初闻很是刺鼻,似在抓挠鼻腔一般,但随后却感到舒适清宜,直至无感。白襄翕动了一下鼻翼,她觉得,这不像是中原的香。
“今晚,你就住在本宫宫中。避免在外边被不该知道的人看到。到了异乡,好好保全自己,你的父母,本宫会替好好照顾他们的。”
这句话白襄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若能保全自己,有所进展,那她的双亲便可以安然无恙,但如若有任何闪失,在兰穆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那她的父母大概就会陪同自己下葬。她轻轻打了个寒战,默默应答着。
嘱托完后她被带到西侧的朵殿,等待多时的雪雯忙扑过来询问事宜。
白襄牵动嘴角笑了笑,“明日,我们就出发去兰穆和亲。”
“可是小娘子....”
白襄揉着雪雯的头发,“丫头,我现在,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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