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并没有太复杂的心思,听她这么说,立刻就信了,顿时开心起来:“你们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
许疏楼双眼含着笑意:“嗯。”
月儿垂下头:“谢谢你,我自小就没什么朋友。”
白柔霜敏感地看她一眼,随即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多了,月儿这姑娘心地澄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有那么多扮可怜骗同情的小心思?
“大部分魔族其实很是爱好和平,”月儿轻声道,“所以我第一次去修真界的时候,听到他们对魔族的诋毁,非常难过,我甚至想邀请他们亲眼来看一看,来消弭他们的偏见,可我知道他们不会答应。”
“……”
“还好我遇到了你们,”月儿心有余悸,“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有多危险,我若死在了修真界,父亲就算再怎么钟爱和平,也要替我复仇,到时候谁知道两界会起什么乱子?”
修真界对魔族而言,的确是过于艰险了些。修者对魔族的防备当然也没有错,想要解决他们的偏见,就要先洗清魔界的恶名,但魔界的恶名其实也是对魔族的一种保护,道魔两方要互相忌惮,才能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若像梦境中的凌月婵那般,将什么事都掏心掏肺地告知陆北辰,若被别有用心之士利用,那只能酿成一场惨剧。
许疏楼一时也无从劝慰,只是颔首道:“道与魔既然都有修炼飞升的机会,也许本就没有太多差别,只是现下很多人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数千年来累积的仇视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白柔霜眨了眨眼:“有些事若非亲眼所见,则不可妄下定论,至少我们到了魔界一游,才知你为何如此留恋凡间美食。”
月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又微微蹙了眉,似有隐忧的模样:“其实也不是所有魔族都喜欢与修界两不侵扰的状态,父亲手下有一位魔君,不大信服父亲的决策,他手下聚集了一批几乎没有神智的低等魔族,父亲总担心他要做些不理智的事。父亲请你们过来,大概也与此人有关。”
白柔霜失笑:“魔尊大人想必是打算等混熟些再向我师姐开口呢,月儿你怎么直接就把他的意图说出来了?”
月儿瞪大了眼:“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许疏楼呼噜了一把她的刘海儿,眼前这毫无防人之心的月儿,确实大有几分梦境中向陆北辰吐露魔界密辛的圣女风采。
二人在魔宫小住了几日,白柔霜也渐渐放下心防,远不像刚来时那样一惊一乍,至少不再看到什么都要问一句是不是人皮做的。
除了没有阳光这一点让她不大适应外,魔界其实和凡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差异,比如每日清晨都有一种类似黄狗的东西,嚎叫着将所有人吵醒,正类似于凡界的公鸡打鸣,只不过这黄狗稍显凶残了些,叫过三遍若还有人未起,它就要破门进去逐个撕咬了。
在她们住在这里的第三日,黄狗神秘失踪,让所有人睡了个懒觉,魔侍遍寻不到,正疑心它是否已被凶残的许疏楼灭口之际,找了一圈,却发现它被搂在许疏楼怀里安然好眠。
魔侍没好气地将其弄醒,黄狗鄙夷地望他一眼,眼中大有一种“老子以前肯叫你们是因为我也睡不着,现在我睡得着了谁还搭理你们”的架势。
许疏楼撸了它的脑袋一把,把它放在地上,它摆了摆尾巴,又蓄力跳上了她的膝盖,卧下来休息了。
许疏楼有些好笑:“可能是因为我的房里燃了安神香,它昨夜来了就不肯走了。”
魔侍讪笑两声,提了那没出息的东西的后颈皮,一溜小跑地离开了许疏楼的房间。
在许疏楼二人到来前,月儿的确是挺寂寞的,无趣时常常一个人爬出井外去戳胭脂虫,那虫子皮肤颇有弹性,被她一戳一个坑。她们二人到来后,胭脂虫们暂时逃过一劫,在院子里蹦跶得越发奔放活泼。
魔宫的花园里还种了很多奇形怪状的蘑菇做装饰,有的小如扳指,有的巨如凉亭,能轻易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偶尔许疏楼和师妹、月儿三人会坐在蘑菇盖上聊天。
月儿告诉她们,有的魔族盖不起房子,就会去寻找这种巨大的蘑菇,在蘑菇柄上挖空一个洞,然后住在里面。
“这东西倒是不错,”许疏楼评价,“我能带走一个吗?”
“没问题,你是我的朋友,把我们的花园搬空了都没问题。”
许疏楼惆怅,很想提醒她不要认准了什么人就对其如此掏心掏肺。
“你们平日吃蘑菇吗?”白柔霜突然问。
“也吃,”月儿点点头,“有毒的没毒的都吃,不过不怎么美味。”
“我教你几种烹饪蘑菇的方法吧,”白柔霜笑道,“保证比你们那什么浇脑花强些。”
“真的?”月儿欢呼着抱住她,许疏楼笑看着这一幕。
月儿所言不错,果不其然,在魔宫小住几日后,魔尊正式设宴款待许疏楼与白柔霜二人,在宴席间就提出了魔君之事。
许疏楼浅尝了几口宴席上外表看起来相对正常的一些菜色,听到魔尊开口,特别自然地放下筷子。
魔尊将个中原委一一道来:“此人原本是我麾下一员,后来叛出去自立了轩阳宫,自称轩阳魔君,他一直在训练底下那些低等魔族,我怕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带累整个魔界,所以……本尊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许姑娘能露个面,震慑于他。”
“你要我去震慑他?”许疏楼听了后,表情一言难尽,“怎么我在魔界的名声……竟比您这位魔尊还可怖吗?”
“……”魔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主要是我们太熟悉了,他有恃无恐,知道我不会因为眼下的一点摩擦就对他大动刀兵。何况许姑娘是修真者,大家立场天然不同。”
许疏楼颔首:“好,我会去看看。”
她来魔界本就是为了探查这种事,如今有了线索自然要赶过去。
白柔霜不知摸到哪里去吐了,此时不见踪影,许疏楼一个人溜达出殿门,发现魔侍正在门外等着她:“许姑娘要前往轩阳宫?”
“没错。”
魔侍看起来很是难为情:“那个,我和那里的人有点私仇,姑娘若要前往,可否顺手帮我揍个人?”
“……”许疏楼沉默片刻,“先说说你们是什么私仇。”
魔侍立刻凑过来低声倾诉,此时魔宫厨房里的厨子也拎着菜刀晃悠过来:“姑娘,我去给您助阵,上次他们偷我菜谱的仇我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许疏楼望了望他:“刚刚宴席上的菜色都是您做的?”
“没错。”
许疏楼叹气,偷这里的菜谱?那轩阳宫的人还挺想不开的。
洒扫嬷嬷也凑过来:“姑娘啊,那轩阳宫的下人之前借走了我一卷针线始终没还,您能否顺便帮我讨个债?”
“……没问题。”
“姑娘,还有我,还有我!轩阳宫的风流淫魔抢了我一个媳妇和一个丈夫!”
“嗯?”许疏楼侧目,“等等,我取纸笔记一下。”
见到她如此认真对待,众人纷纷感动不已,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柔霜刚刚在宴席上不小心吃到了个古怪的东西,当场就觉得一股腥气直冲脑门,更可气的是她明明是跟在师姐后吃的,奈何许疏楼这厮尝过之后面色不改,成功地骗过了师妹。
此时她扶着墙根吐完,出来寻找师姐,远远看见院子里围着一群人,秉着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师姐的原则,摸了过去,正听到有人请求许疏楼帮忙讨情债。竖起耳朵一听,好家伙,这轩阳宫把魔宫上下得罪得五花八门,从政见不一到偷菜谱无所不包。
许疏楼在师妹和厨子等人的拱卫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轩阳宫。
轩阳魔君听说后,立刻迎了出来,身后跟了不少侍卫,还领出来几只蜘蛛魔作为护卫,那蜘蛛魔们生着人的上半身,只是被八只蛛脚所取代,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看起来分外可怖。
白柔霜盯着他们,忍不住开始思索他们会不会吐丝。
许疏楼先礼后兵,对轩阳魔君拱了拱手:“修者许疏楼前来拜会。”
“许疏楼?修真界的那个许疏楼?”魔君惊疑不定,“你是何时来魔界的?来我轩阳宫又有何贵干?”
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中,许疏楼慢条斯理地展开了一卷薄绢,清了清嗓子,念诵道:“我谨代表魔尊大人,圣女姑娘,以及魔侍‘唧唧复唧唧’……说真的,该有人教他们一点凡间常识了,并非从诗句里截取的就一定是好名字……还有名为‘不吃胭脂虫’的侍女姑娘,侍童‘勇者无泪也无畏’,洒扫嬷嬷‘琉璃心肝’,厨子‘你大爷的再看削你’……唔,还有这位‘若敢伤我我必废你直肠’、‘李三’,咦,好凡间的名字,哦,对不住,我读漏了,是‘李三·色衰而爱驰’……以上所有人来向诸位寻仇!”
随着她那时不时还夹杂着一句吐槽的漫长吟诵声,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哈欠,那几只原本警惕异常的护卫蜘蛛魔已经把自己倒吊在屋顶上双眼放空了。
白柔霜掐了大腿一把,努力让自己别犯困,心下只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跟随师姐参与过的最没排场的一次对峙了。
第125章
梦里的自己
“……”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
只余下蜘蛛魔们没心没肺地在梁上荡来荡去的声音。
“真抱歉,我看着他们有点头晕,可能是因为腿太多了,”许疏楼忍不住开口,“魔君您方便让他们先行退下吗?”
一只俯在梁上的蜘蛛魔倒吊着看向她,眼神诡谲可怖,令人不寒而栗,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粗粝,却莫名让人听出了两分委屈:“我不就是向那洒扫嬷嬷借了针线没还吗?你至于吗?”
“……”
“原来针线是你借的?”许疏楼觉得奇怪,“你要针线做什么,你不是有蛛丝吗?”
“你家能用蛛丝缝衣服啊?”蜘蛛魔还挺不服气,“我的蛛丝有毒,你给我缝一个看……”
“够了!”轩阳魔君打断了这段幼稚的对话,向许疏楼道,“他们负责护佑本君安全,姑娘想让他们退下,恕难从命。”
“行,”许疏楼也很痛快,“那您让他把针线取出来交还吧。”
“……去吧。”
“是。”蜘蛛魔领命回房去取针线。
许疏楼再次展开薄绢:“唔,敢问抢了侍童‘勇者无泪也无畏’的一夫和一妻的淫魔又是哪位?”
沉默,一片沉默,没人回答她,只是对面众魔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朝着轩阳魔君瞟去。
许疏楼大为震惊:“是魔君你本人啊?”
魔君神色不豫:“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能叫抢呢?”
“……”
许疏楼陷入沉默的工夫,那蜘蛛魔已经取回了针线,大步走上来,将那卷针线塞给她。许疏楼这才注意到他的每只脚上都穿着一只绣鞋,还挺精致。
随她前来助阵的厨子在她身后愤然挥刀,提醒着许疏楼:“偷菜谱,还有偷菜谱的事儿!”
他本意可能是悄声提醒,但这道大嗓门已经被对面的魔族听了去,有人站了出来,挠了挠头:“那啥,阿削啊,这其实是个误会来着。”
全名‘你大爷的再看削你’,昵称‘阿削’的厨子大怒:“能有什么误会?我曾经把你当朋友,你却跟着这劳什子的魔君叛出魔宫,还卷走了我的菜谱,这是对我的双重背叛!你分明就是嫉妒我的手艺,从今往后,你没有资格叫我‘阿削’,只能跟我的其他仇人一样,敬称我为‘你大爷’!”
对方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将实情说出来吧。”
“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编!”
那人摇了摇头:“唉,其实,那都是魔尊的一片苦心啊,他……苦于你的菜谱已久,终日食不下咽,又不忍直说,怕伤了你的感情,就私下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正好要跟着魔君叛乱,就灵机一动,趁机卷走了你的菜谱。我宁愿背负这个骂名,也算在叛乱之时,为旧主魔尊做了些奉献。”
听听,叛出魔宫时,仍然不忘旧主,多么感人的情谊。
白柔霜终于不困了,她支棱着耳朵,已经彻底笑清醒了。
“魔尊他实在没有必要啊,你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啊,”厨子阿削闻言哭得真挚极了,“没有菜谱,我做的菜还是一样难吃啊!”
听了他这情真意切的坦白,对方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我错了!”
“不能怪你!”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片刻后还拥抱在了一起。
围观众人都看得痴了,无论是许疏楼一方还是轩阳宫一方都无人忍心开口打断他们。
白柔霜蹭到师姐身边:“魔族真的是挺……淳朴的。”
许疏楼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薄绢,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继续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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