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夹着香山红叶

    一、香山寻梦
    从北京回到上海，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打开旅行包，妻给我整理衣物，翻到一本小书，她顺手一拿，书里轻轻地飘落一张叶子——一张暗红色的树叶。“书里怎么夹这个？是谁给的信物吧？”妻笑问。哦，这是一张红叶，一张香山红叶。是我梦中的信物，我找她已找了好久。1988年秋，我们结婚时去北京旅游，可惜未去香山。回来后很是懊恼。原以为很快就会再去的，去北京看看红叶还不是小事一桩？却不料真正看到她已是二十年之后。
    香山位于北京的西郊，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山相拥相连，错落有致。
    我和文友小蒋一起踏上香山道，是下午三点半。我们是随同异地采访团一起来的。此时正是旅游节，周围游人如织。午饭后大伙随车去香山，路上太挤，20分钟的车程竟然走了一个半小时。天气有些闷热，四围轻雾蒙蒙。大约是平日不运动的缘故，我没走多久就已头上冒汗了。见我走得慢，在前面的小蒋不时停下来关心地问：能不能坚持到顶上？我回答一个字：行！
    唐朝杜牧有诗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总以为香山红叶是枫叶，到此才知原来并非如此。这里的红叶主要是火炬树、黄栌树叶。也许是天不冷尚未经霜吧，山上的树叶红的不多，黄的更多些。四围的山上约有27万株树，着意渲染着香山秋色。早在元朝时，人们就已开始欣赏山上的红叶了。可见人们对她的爱是古今一致的。我信手捡一片叶子，捡起游人对美的爱。脚下，是长石垒成的香山古道，始建于1186年的代金。这山路，是古人一锤一锤耐心地凿出来的，岁月未灭当年的凿痕。2004年又刚修过。刚才看到的路牌指着，前方是香山寺。紧赶慢赶地赶到，方知是遗迹，只留下几块历代文人的诗碑。原先的庙，已被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罪恶之火焚毁。我弯下腰，拾起一片鸡蛋大的落叶。心想，她所生长的这棵树和这片土，也是那段难忘历史的见证吧？
    临近山顶，是下午近五点。说好五点半集合，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登顶？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上。因为山顶有榄车，下山的速度可能快些。我一边走一边看，只见周围的景**人：红叶、紫叶、黄叶、绿叶，杂然并呈。红的有大红、桔红；紫的有深紫、浅紫；黄的有鹅黄、金黄；绿的有墨绿、嫩绿。七彩扑面五色纷呈，望之觉得十分养眼。只可惜左侧竖着一堵三米高墙，把另一边的景色全遮了。忽想起当年遇到一位京城大爷，问我来北京去了香山没有？知我未去而长叹：“秋游北京，却没去香山，没见识这无法形容的香山之美，真太可惜了！”他的感慨让我颇有些耿耿于怀。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满山的红叶像火一样燃烧。兴奋得直叫：太美了！太美了！叫着、叫着醒了，只见天上淡月如钩，地面月光如水。二十年后，我有幸香山寻梦，终于见到真神，识得此山真面目。当然很高兴。同时也依旧遗憾：只可惜满山的红叶尚不太红；只可惜左侧的胜景为高墙所割，显得有点秋光不全。漫漫数十年，时间的流水已将一位未及而立的小伙冲洗成鬓毛斑驳的大爷，才终于识得香山。哦，要见她一面也真难！
    到得主峰五百八十米的香炉峰，离集合时间只有短短的15分钟。没时间了！原以为乘揽车下山快，不料今天排队乘揽车者特别多，弯弯曲曲的队伍，长得几乎连尾巴都找不到。让人傻眼了。问路边小贩，走下山要多久？他答：两个小时！真是让人急得心头火起！正焦急中，忽听见旁边有个身板厚实的青年在揽客：“要不要乘汽车下山？和缆车一样，60元一人。车就在附近！”真是如遇救星！我们赶紧跟着他跑。秋日的香山带不走，我就弯下腰，拣几张红叶夹进书中。
    二、红叶贴心
    到家了，人感到很累，躺在床上，却兴奋得久久睡不着。我翻来覆去看着这些夹在书中的红叶——几片连日来贴身贴心的红叶，思潮如水，感慨系之。
    这几片薄薄的红叶中，两片是深红的，三片是浅黄的，其中一片小的黄叶颜色更深些。她们都被压得平展展的，被压得干了。有两张叶子上还有小小的洞。这是红叶瞪大了的眼睛吗？像是在仔细地观看这多情的世界。原想向香山的地上再找几片绿的叶子，只可惜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又不愿摘树上的叶，于是我手中就没有未变红的绿色的红叶。显得略略有些遗憾。
    看着我这些夹在书中的标本，妻在一旁摇头叹息：“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到香山采树叶，红叶还不给你们采光了？”听着这样的埋怨，我笑了：“我的红叶全是路边捡的，没摘过树上的一片叶子。”我虽然不太聪明，但这点保护自然的意识还是有的。带回几片香山红叶，权当带回了那座立在梦里的香山。这些薄薄的红叶，这几日天天夹在书中，放在我胸前的口袋里，天天贴在心口。哦，这些红叶，这些多情的红叶，这些爱红叶的多情的人。
    那天，我和小蒋一起爬山爬得浑身冒汗；不能按时回去集合急得浑身冒汗。而在山下等我们的那些朋友，却被阴冷的山风吹得浑身发冷，在风中苦苦等待了半个小时。见实在等不到，才无奈地打电话通知，我们各自去饭店，在那里会合。山里，中午和晚上温差很大，中午穿单衣嫌热，晚上却冷得让人受不了。因衣服穿得少，有的同志甚至被冻得生病了。是的，是我不好，因相思红叶而不及其余，连累了身边的朋友。
    晚餐的桌上，不会喝酒的我在诚心敬酒，举着和红叶一样红的红酒向朋友赔罪，向大家道歉，几张桌子一一地敬过去，真诚地表示歉意。请求朋友们原谅。为自己的“重色轻友”道歉，为自己过于相思红叶而道歉。喝着热情的酒，吃着温情的菜，说着激情的话，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热，大约也像香山的红叶和杯中的红酒一样，有点微微地红了？
    红叶贴心，爱红叶的人贴心。为搞好这次活动，组织者付出很多辛勤劳动；为不让一个朋友掉队，高个子的小孙常常高高地举着旗帜聚拢队伍，高高的他不也是一面飘扬的旗吗？红叶贴心，爱红叶的人贴心。为服务好远道而来的朋友，当地的同志做了周密的安排，让客人宾至如归。是这样尽情！欲发挥媒体和通讯员两个积极性，搞好宣传工作，朋友们争相献计，开怀畅谈，是这样的尽心！为让我和小蒋及时赶到全聚德会合，那天晚上出租车司机穿近道走小路，快速安全地把客人送到饭店，竟比旅游车上的同伴还早到一刻钟！
    贴心的香山红叶，见到了红旗飘飘的天安门城楼；见到了高高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见到了基础厚实的人民大会堂。贴心的香山红叶，见识了万众瞩目的奥运会鸟巢；见识了千耳聆听的首都音乐厅鸟蛋；见识了热情豪爽的北京和天津市民。香山红叶，她是祖国强盛的见证，是兄弟和睦的见证。
    曾看到一位同伴买的红叶，是枫树的叶子，看上去比火还要红。可他却总觉得这叶子实在太红了，怀疑不是真的，满腹的疑虑。而我的红叶虽不太红，上面还有几个小小的破洞，有明显的缺点。但她却是真的，是如假包换名副其实的红叶，是从香山古道上捡的中国历史的见证！
    红叶贴心，看红叶的人贴心，我们的集体贴心。啊，多好！我书中夹着红叶，身边聚着朋友，心里装着香山！
    三、丹青留痕
    香山留影的彩照很快就印出来了。这琳琅满目的照片，是我寻访香山观赏红叶留下的一缕痕迹。很悦目，很清晰。有自己拍的，也有朋友小蒋和高兄为我拍的。山上风景如画，照片上红叶如画，胜景中人也精神，仿佛回到了过去，返回了青年。其中的红叶排队、香山留影和三色树，让我印象深刻。
    红叶排队，是我让五片红叶整齐地排成上下两排，两张红的作一队在上面，三张黄的作一队在下方，白纸为底，弄成一张红叶集体照。她们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每片叶子都在张扬着自己独特的个性。叶面上的几个小洞也依稀可见。这是缺点，同时不也是她的优点吗？我喜欢！连同她的缺点。香山留影是小蒋给我拍的，这张坐在山道旁的照片，是在1186年建的香山古道上的留影。特别清爽，是用数码相机拍的。背景是那些欲红未红的树。坐在这色彩斑斓的树丛中，我很开心，嘴角有一抹浅笑。记得身边不远处是个小小的山神庙，1745年始建。原庙已毁，现在的庙是前几年重建的，红门灰顶。里面已没了山神像，空留台基。据说此山神亦是造化之神，保财之神。庙门紧闭，门前的地上散落着几片红叶。山神已自巡逻去，红叶零星落门前。这张三色树也不错，可惜撑得过满，留白太少。里面有三丛各色的树，一丛碧绿，一丛浅黄，一丛淡紫，密密的树叶间透出些依稀的光。这是我走进树林捕捉到的，一张仰拍的照片。有点意思。
    纵然我有心用镜头追梦、以彩照留痕，但也只能留个一星半点，雪泥鸿爪。更多的记忆是留在笔记上，印在脑海里。京沪之间，远隔千里，来一次也颇不容易。原打算多拍几张做纪念，不料相机里没电了。无可奈何，只能笔上勤一点，记一点细节，记一点感悟。一位同去的朋友说，如果把家里的摄像机带来就好了，能留下山岭间丰富的景色。
    虽然无法拍照了，但我的眼睛也是一架相机，能把珍贵的瞬间留在心上。此地景色很美，层次之丰富，就像丹青高手作的画。其实纵是最好的丹青高手，哪里画得出这变幻万端无与伦比的景色！这几十万株树，是自然的馈赠，也是主人汗水的凝聚。一路上山我看得出，这里的园丁对育树护绿很负责，很细心。修路时，长在山道上的树亦不舍得轻易砍一株。宁可自己添麻烦，也要细心操作，让树们横陈山道，竖长石阶。精心呵护每一棵树，如同精心呵护自己的孩子。有一棵碗口粗的树，横斜地举于山道，占住大半条路，游人只能弯腰或侧身而行。为防止人们不注意被撞伤头，管理员在树杆上包了几层软软的麻袋片，可安全一点。山道间，不少树木横于道上，游人需时时弯腰，恰如经过杨家将得门前时，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这是对爱树的园丁的致意？是对傲霜红叶的致意？或干脆就是对香山的致意？临近山顶，见一棵大树昂然长于路中，树身微微有些后仰，树上的叶子绿黄红紫各色均有，时髦如染发的少女，美艳如盛装的山姑。她立于道中，是想热情地挽留游客，让他们长住此地么？原以为长在道中的树只此一棵，及至上得山去，道中之树接二连三、呼五喝六地排了十几棵，仿佛热情的主人在山顶列队迎客。
    头上，蓝天浩浩，白云飘飘；脚下，群山如浪，彩树如海。哦，漫漫的方圆百十里那山间红叶，牵着游人的情，连着主人的心，系着香山的爱！
    曲指算来，我辞别香山已有一段时间了。犹在时时关注那里的天气。这几天，听说北京下霜了，听说北京下雪了，此时，那满山的红叶，该已完全红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