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墨画抽空,去了一趟弟子居外的小书苑旁,看了一下大白狗。
大白狗正在打瞌睡。
墨画走到它面前,它才猛然惊醒,蹦了起来,见是墨画,吐了吐舌头,又想躺回去。
但还没躺下,大白狗又缓缓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盯着墨画左看右看,还嗅了嗅墨画身上的气息。
随后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一个哆嗦,身上白毛直竖,看着墨画,整条狗都傻住了。
似乎墨画现在变得更强了,强得过分了。
它跟墨画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了。
大白狗像是泥塑一般,呆立风中。
墨画看着好笑,取出一根骨头,丢给了大白狗。
区区骨头而已。
大白狗冷哼一声,一开始有些不乐意,可过了一会,嗅到骨头中,那浓烈的妖魔气味,大白狗当即两眼发光,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这根骨头,是墨画特制的。
里面用神道阵法,封印着一部分,他占据邪神权座,从邪胎梦魇中,截留下来的一部分妖魔。
墨画此前答应过,要给大白狗带“好吃”的,因此有机会,就留了一些妖魔,给它打牙祭。
大白狗啃着骨头,吸食着妖魔,尾巴摇个不停,心里隔阂渐消,又把墨画当“好朋友”了。
墨画撸了撸它脖子上的白毛。
大白狗就拿大脑袋去蹭墨画。
书苑内,太虚掌门捧着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
……
喂完大白狗,墨画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一日后是旬休。
墨画便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了趟道廷司,拜访了一下羽化境的夏监察。
夏监察出身夏家,是中央道廷的监察,地位和权势都很高,平日里也很忙,不是一般人有资格见的。
但听说墨画来了,他还是推去了一些家族或宗门的邀约,亲自见了墨画。
“夏监察好。”墨画态度很恭敬。
“好。”夏监察很满意,将手一伸,示意道,“小兄弟,坐。”
他旁边有一个桌子,一个椅子,桌子上还泡了杯茶。
桌椅的样式,都很普通,茶味也寡淡。
但这是夏监察这里的桌椅。
寻常哪怕是一些中小势力的家主或掌门,到这里都没资格坐,要站着听夏监察问话,更别说那一杯茶水了。
墨画倒没想那么多,安安稳稳坐下之后,喝了口茶,打量了一下四周,心里默默寻思:
这位夏监察,看起来也还挺廉洁的样子。
这间办公的屋子,也就比顾叔叔的大一点点,装饰简约,格局也大差不大。
当然,这是在道廷司,私下里他搞不搞腐败,就不好说了。
墨画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夏监察也默默观察着墨画,见他神态从容,在道廷司喝茶,也能喝得有滋有味的。
面对自己这个道廷监察,恭敬之余,不卑不亢,也没有什么紧张忐忑的神情,不由心中微叹。
果真是老祖面前养着的妖孽之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格局和气度。
夏监察微微颔首,也喝了口茶,缓缓道:“小兄弟到我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墨画开门见山道:“是沈家的事。”
饶是夏监察城府深沉,也目光微凝。
他没想到,墨画这么直接,一点也不含蓄,直接找上门,就找他聊沈家的事了。
“夏监察,”墨画小声道,“您应该已经知道,我去过沈家的矿山了吧。”
夏监察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沈家这么大的事,几乎耗费了他这几日全部的心神。
而他有道廷司的渠道,自然知道,那日一切事端的导火索,是有两个弟子,被盗墓贼劫持进入了沈家废弃的矿山。
后面陆续有人进去,之后冲突才会爆发。
而这两个被“劫持”的弟子,一个是沈家的沈庆生,另一个,就是墨画了。
只是碍于墨画的身份,他一直不好深究。
更何况,太虚门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但暗地里,在荀老先生的布置下,早就开始封锁墨画的消息了。
他即便去查,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墨画心里也能猜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荀老先生一直在默默替他兜底。
但这种事,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墨画也要尝试着,自己去解决问题,尝试着与夏监察这样的“大人物”打交道。
“夏监察,您想知道,矿山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墨画悄悄道。
夏监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他当然想。
孤山的事,他其实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但这些消息,都是一面之词,而且零零碎碎,又云里雾里的,不是此事的全貌,更未必是此事的真相。
更深层的东西,更无法得知了。
只是,墨画能这么简单就告诉自己?
夏监察目露思索,但他却没想到,墨画只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就从开头说到了结尾。
从他在孤山,发现了一些端倪开始,到后面遇到盗墓贼,到入了沈家的墓葬,尸祟,万尸封棺,还有那一众魔头,包括身为魔宗统领的大荒皇子,魔宗二长老,金丹后期妖修,玄魔宗的公子等等。
以及沈家到底做了什么,万人坑的来历,墓葬的目的,还有大荒皇族的复辟……
除了一些,真正涉及邪神,黄山君的神道隐秘,被墨画隐去了。
其余的事实,墨画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夏监察。
即便是身居要职,见多识广的夏监察,听完之后,都有些难以置信。
万人坑,世家造杀孽,魔宗养龙,大荒叛乱……
这里面的因果,实在太复杂了。
问题也太严重了。
尤其是“养龙”和“叛乱”这两件事,基本上,是踩在道廷设的死线上了。
若不见光还好,一旦暴露,被人大做文章,恐怕真的能震动道廷,届时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夏监察暗暗心惊。
他又看了眼墨画,心里更是惊讶。
这种魔头扎堆,金丹后期厮杀,动乱不堪的局面,这小子还真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地活下来,甚至还心平气和地跑来道廷司喝茶?
夏监察皱眉。
夏家的一众天骄,或许资质比他好,修为比他高,野心比他大,但真论这种能力和定力,恐怕还真没几个比得过他的……
夏监察沉默良久,在心中消化着墨画透露的这些消息。
片刻后,他目光微凝,缓缓道:“小兄弟,你告诉我这些,是让我……对付沈家?”
墨画问道:“您会么?”
夏监察道:“孤山被沈家炸了大半,里面的一切,都化作了齑粉,深埋在地底。即便有证据,也大多都毁了。无凭无据,无法对沈家定罪。”
话是这么说,但墨画知道,即便有证据,夏监察也未必会对沈家出手。
世家讲究的是利益。
道廷权衡的是局势。
大家都不会把“公平”和“公道”放在第一位。
夏监察也是。
他未必是坏人,但同样未必算好人,待人待事,他必然会先权衡利弊,以谋求最大的利益。
自己若是有用,他就会拉拢自己,但假如哪天自己没用了,他肯定也会出卖自己。
沈家这件事,同样如此。
假如真的有“证据”,握在夏监察手里,那他第一时间肯定是会想利用这种“证据”,为夏家,为他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
墨画也没指望,夏监察能真的对付沈家。
他的目的,只是把“刀子”递给夏监察,让他有一个“缺口”,能去割沈家这块肥肉。
夏监察代表庞大的夏家,代表独尊的道廷,只要他入场,必会给沈家极大的压力。
沈家肯定无暇他顾。
哪怕最后,他跟沈家“同流合污”,那也意味着,他从沈家切割下了巨大的利益。
“收买”这位道廷监察,所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极大的。
沈家肯定要割大肉,大出血。
只要能削弱沈家的力量,那就是好事。
沈家是五品世家,在干学州界,也是庞然大物,单凭墨画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自然不可能扳倒。
孤山这件事,虽然暴露出来了,但有沈家老祖运筹帷幄,最后结果,也未必会尽如人意。
因此,墨画能做的,就是尽量搅局。
沈家疲于奔命,也就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而一旦被别人吃掉的利益太多,沈家伤了元气,内部也会有越来越多的矛盾爆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世家的覆灭,大多时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目前的墨画,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至于,这次沈家到底会出多大的血,墨画说不太准,但他相信世家的贪婪,还有道廷的手腕。
其他的事,就不是他能考虑的了。
墨画如实跟夏监察道:
“我不喜欢沈家,但孤山的事太大了,我还要专心修行,管不了那么多,也没能力去管。”
“而且秉承道律,奉公执法,是道廷司的职责,我一个小小宗门弟子,只能尽自己的本分,将沈家的内幕说出来。孤山的事,只能由监察大人您主持公道了。”
墨画说得堂堂正正,而且将自己给撇了出去。
之后的事,就是道廷的责任了。
夏监察深深看了墨画一眼,“只是如此?”
“嗯。”墨画点头。
“你没什么要求?”
墨画想了想,道:“只有一个,您别把我说出去就行。不然沈家若是知道我向您泄了密,肯定会千方百计刁难我。我就没办法,安心在太虚门修行了。”
夏监察郑重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你尽管放心。”
告密这种事,在道廷司里,是受到严密保护的。
更何况,墨画身份特殊。
他若不将这些事告诉自己,倒还无所谓,但现在他亲自来说了,那于情于理,道廷司都要想办法守住他的秘密。
不然的话,既得罪了太虚门,也失了自己身为“监察”的公信。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墨画的“示好”。
夏监察更不可能拒绝。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夏监察保证道。
墨画放心地点了点头。
“对了,”墨画又想起一件事,“监察,您知道樊进樊典司么?”
夏监察略一思索,“你是说,孤山城的那个典司?”
“嗯。”墨画点头。
夏监察目光微肃,道:“孤山的事,我派人问过他了,他含含糊糊,语焉不详。”
墨画道:“他怕沈家报复,所以行事小心了些。那日,他跟我一起下的孤山墓葬,有什么事,您不清楚的,可以直接去问他。他如果畏惧您的威望,不敢说实情,您就报我的名字就行。”
“报你的名字?”
“是的,”墨画点头,“在墓葬里,樊典司帮了我不少忙,与我颇有些交情。你报我的名字,他就会说了。”
墨画这也是给樊典司一个机会。
樊典司出身差,人脉寒碜,想进步,但一直没机会,四处碰壁。
现在墨画在夏监察面前,提了这一下,也等于给了他一个向上爬的机遇。
至于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他自己了。
夏监察也明白了墨画的意思。
与墨画有交情,还能让墨画开口,在他这个监察面前提这一嘴,想必也是有些能耐。
“樊进,”夏监察点头,“好,我记住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墨画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而后起身告辞道:“打扰监察了,墨画告辞了。”
“小兄弟慢走,有空再来。”
夏监察神情平和。
墨画行了一礼,便从容地退去了。
待墨画离开后,夏监察仍坐着不动,皱眉沉思,他思考的倒不是沈家的事,而是墨画: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气度,就非同寻常……”
“心眼也多,难能可贵的是,从外表还看不出来。”
“可惜了,出身和血脉太低了,跨不过夏家嫡系婚配的门槛,世家的规矩,又太严了,不然的话……”
夏监察微微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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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画辞别夏监察后,刚好顺路,又去顾长怀那里串了下门,吃了点心,聊了会天,这才返回太虚门。
之后墨画闭门不出,老实了一段时间。
待到一旬之后,孤山城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包括夏监察那边,都运作完了,墨画这才出门,打算去一趟孤山城。
荀子悠还跟着他。
这是老祖宗的命令,此后墨画不出宗门还好,只要出宗门,他就必须得跟着,不容有一点闪失。
这个命令,倒也没什么。
荀子悠早就习惯做墨画的“保镖”了,一时也没觉得意外。
但此番,荀老先生的态度,竟比以往更加严肃,更加郑重,甚至隐隐有一股,要将墨画当成宗门至宝,严加保护的架势。
荀子悠心里有些奇怪。
是因为孤山的事,害怕墨画被沈家报复,还是有着……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马车上,荀子悠忍不住打量着墨画。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墨画似乎跟之前,的确又有些不一样了,身上朦朦胧胧的,仿佛笼罩着一层隐晦的迷雾,让他更看不明白了。
“老祖又布了什么手段?”
荀子悠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哪怕是亲孙子,也没这个待遇……”
他收起心思,不再多想,而是放开神识,提防着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
一路颠簸疾行,到了孤山城。
时隔大半月,孤山城如今安静了许多。
因为之前的风波,各大世家和宗门的金丹修士混在一起,大闹了一场,虽未伤及本城的修士,但还是让孤山城的人胆战心惊。
大多修士,都闭门不出。
街上越发萧条,来往的修士,也变少了。
而在远方,孤山整个崩塌了一半,比起孤山城,现在更像是“半山城”。
这是沈家的“杰作”。
为了掩盖罪行,焚尸填墓,最后更是直接炸掉了半座孤山,将一切都掩埋在了不知多深的山底。
这是三品州界,孤山里不少山石地质,也都是三品的,坚硬无比,极难开凿。
一旦掩埋,几乎没办法再重见天日。
包括,孤山最深处的那个邪胎神殿。
墨画默默看着坍塌掉的半座孤山。
直至现在,他一回想起那个神殿,仍会隐隐有一丝诡异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与什么,擦肩而过了……
现在神殿沉了,他也没办法去深究了。
墨画收回了目光,不再多想。
马车进了城,一路畅通,街上也少有外来修士。
如今城内已经没了各个世家和宗门修士的影子,包括沈家。
沈家被道廷司,取缔了孤山城的占有权。
这是夏监察运作的结果,以道廷司的权柄,强行驱逐了孤山城内,所有沈家修士,也对他们下了禁令,禁止他们再进入孤山城。
沈家虽掩盖了证据,但炸塌了半座孤山,道廷司问责,这也是一次大过失。
再加上,孤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不是傻子,心里都有猜测。
沈家自知理亏,也就不敢在这方面,多做文章。
而沈家一走,其他想从沈家身上咬一口肉下来的各个世家,自然也都撤了。
没人在乎,这个被榨干了价值,又穷又偏,一无是处的孤山城。
如今的孤山城,真的“清净”了下来。
墨画坐着马车,沿着街道,一直来到了顾师傅的炼器行。
顾师傅早早就在门口迎接了,见了墨画,当即拱手行礼,感激道:“有劳小墨公子了。”
“顾师傅,不必客气。”墨画温和地笑了笑,“都准备好了么?”
“听从小公子的吩咐,又得顾家应允,和琬夫人批准,灵械已经都运来了,人手也都安排妥当了。”
“好,那开始吧……”
墨画点了点头,目光明亮。
他要给孤山城的散修,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
神识二十纹,二品高阶之上的阵师,阵法造诣深厚。
凭借自己的能力,墨画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他还记得,当初在通仙城,对着万家灯火立下的道心:
此生他将努力修行,参悟阵法,以通天彻地的阵法,问道长生,逆天改命。
既改自己的命,也改普天之下,所有底层修士的命……
如今的墨画,已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孩童了,他知道天下九州很大,这个宏愿也太难太难了。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宏大的事,要从小事做起。
现在,他入了太虚门,成了阵道魁首,神念结丹。
他自己的命格,已经在一点点改写。
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些穷苦修士的命,他也想替他们改一改。
先改变一人的命运,再改变一城的命运。
聚沙成塔,聚水成川。
终有一日,当自己功参造化,阵法通天,便可改这九州大势的天机,改这天下苍生的命格。
以此,来证自己的道心。
求真正的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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