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老道士身上背着刚去县里买来的柴火和米面,健步如飞地走在林中小道上,正准备返回道观。
这路走到一半,正瞧见前面一片雪白中出现了一块绛红色,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竟是个包裹着婴儿的襁褓。
老道赶忙从雪地中抱起这婴儿细细察看,这婴儿身处冰天雪地中早已被冻得满面煞白,隐隐透露出青紫之色,脸上还带着两道泪霜。老道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气息倒是平稳,想来是哭累了,此时已是沉沉睡去。
这婴儿全身上下除了襁褓,便再无其他物件。四周更无脚印,兴许是被雪掩盖了,想要去寻那将婴儿放于此处的人更是无从谈起。
老道士抱着这孩子呆立良久,长叹口气,心道:这兴许也是天意。便将婴儿抱于怀中,用自己身体来温暖这婴儿。而后提气运功,继续往观中赶路,比起之前在林中穿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到了观内,老道把婴儿放在他的床铺之上,走到道观的庖屋之中,开始烧火煮粥,准备喂给这婴儿。
期间这婴儿也醒了过来,但与一般的婴儿大不相同,并未大声哭号,而是就那么安安稳稳地躺在老道士的床上,甚至还扭了扭身子让自己更舒适些。
老道在庖屋忙活完回到自己房中时,便看到这婴儿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
老道心中稍奇,将这婴儿抱起轻轻掂了掂,对他说道:“苦命的孩子哦,从今天起你便要和老道士我在这山里相依为命了。”
这不满一岁的婴儿好似真听懂了老道士说的话,对老道点了点头,而后又伸手指了指床铺,似是想要回到床上。
老道士心中不由感叹这孩子的聪慧和镇定,将这婴儿轻轻放到床上,又听得婴儿咿呀作语,手正指着床边的道经。
这下是真惊到了老道,活了六十余年,少时读书习武,到后来闯荡江湖,见惯了奇人异事,从未听说过有婴儿能如此聪慧,举止之间真情流露也不像是被人用阴阳家的邪法夺舍。
他心神震荡之下,便将这道经伸手拿过,打开放到了床铺之上,全然不顾是不是小孩子天性使然,只想拿着道经撕扯把玩。
而这婴儿也当真爬到了那道经面前,伸出短短的手指在道经上点来点去。老道心下仍是震惊,但也并未再过多关注这孩子。又去藏书库内取来一本杂家著作,细细研读。
等心中估摸着粥已煮好的时候,老道放下道经起身再看,发现婴儿不知何时又趴在道经上沉沉睡去,不由哑然失笑道:“毕竟还是个婴儿。”
自这天起,和云观中又多了一个小道童。老道姓李,婴儿被遗弃之时身无外物,全然不知父母亲族,便也让他随了老道的姓氏。名则是他两岁那年自己取的无为二字。老道士自己名讳却从未跟李无为提起过,李无为平日里只称其师父。
寒来暑往,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和云观中的生活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乡野道观平日难得有人上门烧香拜神。更何况永安县里便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须弥寺,又怎会有人舍近求远跑到山上这无名道观来。
这五年当中,李无为只是随着老道每日研习道经打坐修行,用过晚膳之后便去道观的藏书库内看书,老道虽然被他的悟性和学习的速度而震惊,但想到他当时捡到李无为后他的惊人之举便也不甚在意。
李无为心中明白老道士藏着秘密,一个外表穷酸的道观地下,不应该有着堪称巨大的藏书阁,更不会在没有福主上门的情况下,仿佛拥有花不完的银两一般。不过老道不和他说,他也同样不去问。
在和老道一同去镇上采买米面之时,李无为通过镇上客栈里的说书人也听到了众多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少侠行侠仗义,让人心向往之的故事。心下明白这世界广阔而精彩,但他从未向老道提过习武。
他心中知晓老道不教他习武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
老道也确实并不打算让李无为踏入江湖,只是让他日日研读道经,不要怠慢功课。希望自己死后和云观的道统不绝。至于那一身武学传承,断绝了倒也无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无为应该会在老道士死后继承和云观还有老道闯荡江湖时攒下的大笔钱财,继续过着平静得如同死水般的生活。
他和江湖距离最近的时候,约莫就是去镇上客栈喝茶,听说书的讲哪个门派又出了哪位少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无为脸蛋圆圆的,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长得讨喜,打小在观中研读道经再加上一身鹤白的道服,平添了一股出尘的气质。
因此每次去镇上买东西总会有乡里乡亲白送零嘴或是新奇的小玩意给他。他也并不客气,得到老道首肯收下之后,便会作揖道谢。
这一日,又到了老道带着李无为下山去镇上买东西的日子。
李无为和老道一同到了油盐店,买完东西之后本来应是直接返回观中。但这日镇上刚好有集市,老道士便也打算再带着李无为在这集市上逛逛,以免他平日里久居山中不通人情世故。
永安县地处交通要道,虽然名义上是县,实际上已堪比一座小城了。永安县的集市更是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路人声喧闹,到处能听见各类叫卖的声音。
对于李无为来说这样的景象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仍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新奇。他拉着老道东走西逛,又走到了以往每次来镇上都会去的卖糖人的摊子。
但今日却与以往不同,那摊子却变成了一个卖瓜的,而摊主也从原本那个笑容憨厚的汉子变成了另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老道领着李无为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居士,原本那卖糖人的摊子和摊主现在何处?”
壮汉赶忙站起身来回道:“道长不必如此客气,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四方宗的少主出行,王家汉子,哦,就是之前的摊主走在路上,撞上了人家的车马,幸好人家的马匹无事,但他当时被撞翻在地后又被马匹踏过,当场便死了。”
李无为听完这番话,歪头不解地问道:“哪有人好端端走在路上撞了车马这种事?难道不是那驾车的人不对吗?”
壮汉赶忙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来往行人无人注意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焦急地回道:“小道长可不敢这么说。人家县衙可都判完案了,是王家汉子无故冲撞了车马。
好在人家四方宗的马匹无事,四方宗少主又心善,看在王家汉子死后,他家孤儿寡母没有依靠的份上,又给了他妻子五两银子。”
老道看见李无为面色不忿还欲辩驳,侧身挡住了李无为,打了个稽首说道:“原来是这般缘由,倒是多谢这位居士解惑了。”
壮汉连声说不敢不敢。老道领着李无为又逛了逛,发现他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准备带着他返回道观。
在道观中用过晚饭后,到了李无为去大殿上对着祖师爷打坐冥想做功课的时间,他却来到了老道的屋内,对老道说道:“师父,我想习武。”
老道把手上的道经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问道:“可是因为今日之事心有所感?”
李无为点头应是。
老道伸手示意李无为坐到他对面,又问道:“那你又为何要习武呢?”
李无为坐到桌前,当即说道:“那自然是为了行侠仗义,不让别人也如同王家大哥一般。”
行侠仗义啊。老道听见这句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今日的事情,若是你身怀一身武艺,你要如何行侠仗义呢?”
李无为答道:“当然是前去那四方宗向那少主讨要说法。”
“这件事官府不是已给了一个说法。”
“这天下岂会有一条人命不过五两银子的说法!”
“可那不是王家汉子咎由自取吗?你也听了那摊主说的话,县令已经判过案了。”
李无为听了这话惊讶地瞪大眼睛问道:“四方宗平日里横行霸道,您带我去县里时也是看见过的。这分明就是那少主出行撞死了人,而后串通官府脱罪罢了。”
老道摇了摇头,又抿了口茶水:“官府已经判完案了,无论这结果是否公正,这案子都已结束了。你打上门去官府也不可能翻案,还会遭到四方宗的报复。”
见李无为低头不语,老道又继续说道:“那王家汉子是有家室的,你打上门去,帮他报仇杀了那少主。若是四方宗要报复,你扛得住,牵连到他妻子和孩子又如何?他给了那孤儿寡母五两银子,足够他们生活很长时间了。”
李无为出言反驳道:“即便如此,他的所作所为也还是不义之举。”
“可无论官府还是那个卖瓜的汉子,都认为他是无罪的。你没听到那个卖瓜的汉子还夸那四方宗少主心善吗?”
李无为越听心中越气,站起身来,眼含泪水地质问道:“难道您也认为他是对的吗?”
老道士肃然道:“我只是在告诉你行侠仗义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想到的不仅是恶人,还有你要救的人。为恶容易,行善事难,行侠仗义说着轻巧,实则是天下最难。藏书库里的书你看了不少,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应该也是懂的。”
李无为跪下叩首不起:“我就是想习武,您今天若是不允许,我便不起来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起身将李无为扶起:“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六岁,刚好也是打基础的年纪,我之前的确是考虑不周,即便不让你踏入江湖,练武也好自保。从明天开始,你便跟我习武吧,只是不得怠慢了功课。至于四方宗的事情,为师会处理的,你安心在这观中习武,待到学有所成再出山行走江湖。”
自那之后,李无为每日的功课便多了一项习武。老道一如既往地会带他去县里买东西。李无为也在茶馆的说书人那里听到了道门少侠林过云夜闯四方宗,三剑荡平山门的故事,心中对老道的出身也多出几分猜测。
至于四方宗自然是解散了,上门的可是道门年轻一代最出名的少侠,报复的心思更是半分都不敢有,只以为是平日里作恶太多引来了道门真人。
十分讽刺的是,李无为之后又见到过一次当初那个卖瓜的汉子,那时的他正痛骂着平日间鱼肉乡里的四方宗,对为民除害的林少侠赞不绝口,并为死去的王家汉子叫起了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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