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喔喔喔喔——”站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市上,苏肆两手握拳举在胸前,看着来往的行人小贩和琳琅满目的商铺,脸上浮起红晕。
“啊这是什么红彤彤的像超大颗的玛瑙一串一串的!”
“那边是什么小鸡耶毛茸茸的一坨一坨!”
“那个人居然光着上身好害羞他会喷火哎!”
祸辛一把拽住激动过度来回蹦跶的少女,在对方头上锤了一拳,“害羞就不要看啊笨蛋!”
苏肆嘿嘿地傻笑着,“因为很难得嘛。”
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热闹的空气,“祸辛大人,你住在天上吗?天上是什么样的?像皇城一样好看吗?”
祸辛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色,他闭上眼睛,将烈火炽烤和撕裂吞噬的痛楚压下,暂时不去想在黑暗中被淹没时的绝望。
他睁开眼,又是不耐烦的语气,“哼,大爷的地盘当然比你们好上千倍万倍。”
苏肆好像没听他说话的样子,尖叫着向远处的摊贩跑去,在小摊上翻翻捡捡,扭头招呼他,“这边这边!”
男人叹了一口气,“真该拿个狗链子把这小丫头栓起来。”
“祸辛大人!”苏肆眼睛亮闪闪,“这边的首饰上可以刻字耶!”
“你怎么什么都大惊小怪的,不是什么公主吗,这种玩意你还稀罕?”
“按例分下来的跟自己出宫是不一样的!”苏肆拿起一个银镯在手腕上比划起来,“再说,公主跟公主也是不一样的呀。”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比如我跟皇姐就不一样,皇姐特别厉害,不过年长我六个月,现在已经是皇城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我呢,生下来资质就特别差,丁点灵力也没有。”
“祸辛大人说我笨蛋也是没错的,我小时候也听父皇说过,小肆资质差就算了,脑子也不灵光,嘿嘿。”
她放下一个玉扳指,手指划过一溜耳坠。
“就连这次的婚事,听说那个北城的将军原本求娶的是皇姐,可是北城太冷了啊。”
“我就想着,冷一点没关系,没有花也没关系,只要那位能稍微多喜欢我一点就好了。”
祸辛站在她身后,看着毛茸茸的脑袋左一晃右一晃地念念叨叨,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揉揉小姑娘的头。
他发觉自己的动作,皱了一下眉,握紧了拳头。
苏肆合掌在胸前,干笑了起来,“哎呀呀真是的还没嫁出去呢就想这种事情好害臊啊。”
“听说那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女孩举起一把小木剑,像模像样地往前一刺,“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是公主,他应该不敢在我面前造次…”
“那样的话,杀掉不就好了。”男人平静的声音打断她。
“什么…”
“你说的那将军也好,姐姐也好,我帮你杀掉就行了吧。”
“您在说什么胡话啊…”苏肆啪的往后退了一步,瞪起圆溜溜地眼睛,“这么可怕以后不会有香火的啦…是发烧了吗?神仙也会生病的么?神仙生病也要吃苦苦的药么?”
“你不愿意就算了,不用说这些蠢话。”祸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反正不过一天而已,我也无意评什么对错。”
苏肆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是…我的事,本来就跟祸辛大人没什么关系呢…”
“只是难得有人陪我说话,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嘿嘿嘿。”
她突然眼睛一亮,拎起一串檀木手串,“哇这个好看!大娘我想要这个!”
祸辛看着女孩叽叽喳喳地拿着珠串跑去刻字,完了之后一脸惊恐跟摊主表示没钱,最后褪下手腕上的玉镯把手串换了回来。
“说你笨蛋还真是不亏,”他眯眼瞧着喜滋滋的苏肆,“用个上好的玉镯换木头。”
苏肆笑笑没说话,只是仔细地把手串收好,“赶紧走吧祸辛大人,您太显眼了,周围人都在往这边瞧呢。”
“他们看的不是我,是你。”
“怎、怎么会?”女孩慌张地向左右张望,双手捂在染上桃花色的脸颊上,“讨厌我也就是中人之姿啦…痛!”
祸辛没忍住,一掌拍下去,“我是你召唤出来的,其他人看不见好吗你脸红个什么劲!”
“…什么?!”
祸辛百无聊赖地蹲在湖边的小树林里,斜眼看着不停在草地上翻滚的疑似人类。
在告诉苏肆她是唯一一个能看到自己的人类之后,少女迅速陷入了崩溃状态,拖着自己一路狂奔,避过湖边热闹的游人,直到冲进僻静树林遮掩处才停下来,一边嚷嚷“完蛋了没脸见人了”“皇城人民肯定以为我疯魔了”“万幸大家不知道我是四公主不对怎么想这两件事都很难过啊”一边在树丛里滚得满头碎叶。
他把手掌伸向空中,接住从枝叶间漏下来的阳光,有些迷茫地在虚空中抓了一把。
真奇怪啊,明明才离开那个地方没多久,有一瞬间竟然觉得那些在黑暗里痛苦挣扎的日子像是大梦一场。
之前苏肆问到神仙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确实思考了一下。
他曾经也想过很多次,神到底是什么呢?自己又是什么呢?
在混沌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知晓了自己的名字,祸辛。
在怨恨中诞生的,绝望之人的稻草。
他是祸辛,身边的在黑色粘稠污水中挣扎扭曲的生物也是祸辛,因为前世犯下重罪,被神封印在此受着永生的鞭笞和炙烤之苦。
在这个没有方向和时间的地狱里,被长有倒刺的黑色藤蔓束缚着,淹没着。
偶尔会有丑陋生物从黑色藤蔓下翻涌上来,他们拼命挣扎着,呼喊,求救,咒骂,悔过。那就是
新的同伴了。
他已经不会喊叫了,任凭尖刺撕扯着皮肤,腐臭的污水灌进口鼻。只是偶尔会用空洞的眼神打量那些嘶吼的同伴,思索着,难道自己也是这样丑陋的生物吗?
在这个无法感知时间流逝的地方,曾经的记忆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如果说之前的他还试图寻找一个答案,现在也早就不在乎了。自己前世是什么人,究竟为了什么而赎罪这样的事,在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面前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
好痛苦,好想死掉。
什么慈悲为怀的神,明明小心眼得令人发笑。
他和他们都在痛苦中麻木着,又在麻木中渴望着。
等待绝望的人向他们伸出双手,用赌上魂魄的代价换一个愿望。事成之后,抽取对方的灵魂,换来留在人间的机会。
肮脏的愿望也好,贪婪的愿望也好,恶毒的扭曲的都没关系,我会做到的,会让你满意的。
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周围渐渐骚动起来,久违的气流拂在他脸上,他转动眼球,看见眼前亮起了一道光。
奋力甩开缠绕在身上的束缚,在其他祸辛的嘶吼声中将身体坠入那道光源。
破开水雾的白发男人睁开眼睛,对上了一脸兴奋和憧憬的女孩子。
小孩子?
算了,他想,什么人都无所谓,杀掉就好了。
女孩子站在梨花树下,风带起来的三两花瓣落在她沾了水气的脸颊上,她突然欢喜地笑起来,仿佛自认为想出来了绝妙的点子。
她说,神仙大人陪我玩一天吧。
男人突然头痛起来,笨蛋吗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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