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点点头,道:“不走不行,我们在这里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再留下去只会招来更多的人。你们二老也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不安全,收拾收拾细软到别处去吧。”
他望了一眼谷内的花草树木,叹道:“那狐狸送给你们这么好的地方,竟因为我们的打搅不得不舍弃,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小老头道:“神仙多心啦,我老头子这辈子能两次遇见神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至于住处,只要有小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看着小老头亮晶晶的眼睛,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嘿嘿地笑了。
杜衡看着老夫妻幸福的模样,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魂瓶。
慕予,你等我,我一定想办法让你重返人世!
杜若往筐子里一探头,笑道:“阿婆啊,这鸡如此神勇,又吃了几个妖怪,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个什么仙,你可要好好对待它们呀!”
老太太一听,把头埋进筐子里,咂咂嘴道:“啊呀,这可了不得了,以后我们家也能出个神仙啦!”
老太太把筐子抱到鸡窝旁边,把鸡雏放了进去,添了几碗米在食槽里,然后又转头去搬了香炉放在鸡窝周围。
杜若捅了捅杜衡,小声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那鸡怎么突然就变了?而且你把它们送给阿婆,真的没问题吗?”
杜衡道:“那鸡是我师父助我渡过难关的,自然不会有问题。”
杜若一惊,道:“你师父?贤姱?她在哪?帮人怎么不帮到底嘛……”
杜衡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抬头去看结界,发现那原本泛着微微红光的罩子又恢复了半透明的状态,忽然想起自己前些天把瑶华摔在地上,结界颤了两颤的情形,顿时大悟。
都怪我一时鲁莽摔了仙剑,引起了结界的震动,这才招来了周围灵物的注意。看来这地方真的不能多待,得马上离开才是。
两个人略略收拾了下东西,告别了小老头和老太太,离开了山谷。
持续数十年的夏日终于走到了尽头。寒风刺骨,树叶凋零,连阳光也愈发吝啬了。
杜家兄妹怕再次引起敌人的注意,原本日间都在树林野外度过,采些野果之类维持体力,夜间就寻个山洞树枝,暂避风雨。
可是随着天气逐渐寒冷,丧失法力的杜衡无力抗寒,野果也无法满足他的日常所需,再加上肩上玉虬之伤的吞噬,身体每况愈下。
杜若看着日渐消瘦的杜衡感到很焦急,本来想靠着仅剩的一点修为,打扮成个女道士,替人降妖除魔,赚点生活费。可杜衡觉得,这样做简直是把自己拱手送给那些鬼怪,反倒不安全。最后二人决定化妆成贫苦的伙计,到凡人之中去讨生活。
先把命留下,再做其他打算。
几经打探,二人找到一处义庄。义庄里面寄居了很多手脚健全、急需做工养家糊口的人。庄子提供粗糙的饭食和简陋的住处,虽然比起原来那座山谷差之甚远,但总算是有了个不挨饿受冻的地方。
义庄的庄主姓范,人很热情,也很友好,并不因为来寻生计的人地位低下而轻视别人。
“两位从何处来呀?”范庄主见杜家兄妹站在义庄门口,迎上去问道。
杜衡装作老实憨厚的样子,手指了指上面,嘿嘿一笑,道:“北,北边来的,这,这是俺妹子!”
杜若也装成羞怯,半看半不看地冲范庄主点点头。
“噢,北方来的,”范庄主叹了口气,“最近北方来的人愈加多起来了,想是那边天气寒冷,大家都到南方来避寒了。”
“是是是啊,”杜衡忙不迭地点头,“俺家田里的庄稼都冻死啦!父母也都饿死啦!俺是带着妹妹一路讨饭过来的。听人说这里有个姓范的庄主,为人慷慨热情,很可怜俺们这些穷人,就想来看看。今日见着了范庄主,才知道外面的人说的都是真的,俺们兄妹有救啦!”
杜衡弯腰要拜,范庄主赶紧把杜衡扶起来,道:“这位兄台不必行此大礼,这庄子是我们范老爷吩咐的建的,我也只是听差。你要谢,就谢我们范老爷吧!”
杜衡又朝天拜了两拜,道:“谢谢范老爷……”
杜若看见杜衡那装傻充愣的样子,憋不住笑,赶紧也转身过去跟杜衡一起拜,避开范庄主的视线。
范庄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俺不姓高,也没有姓,俺们村里人都叫俺阿木,俺妹子叫阿娟。”杜衡一脸傻笑。
范庄主一愣,然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便叫人把二人带进庄子里了。
庄子不大,只有几座用来睡觉的茅屋和一个厨房。吃饭时,碗筷分发下去,众人排队打饭,蹲在墙根便吃了,吃过饭又将碗筷收回。睡觉时,大家便在茅屋中的大铺上连成排地凑合挤挤。
晚饭的蔬菜只有些萝卜白菜,但馒头却管够吃。
杜衡好久都没吃过一顿热乎饭了,一口气吃了六个馒头。杜若却拿着黄不拉几的馒头吃不下,即使是在瞿家受瞿济白的欺负,但在饮食方面还是颇为精致的。
杜衡见杜若望着馒头发呆,小声安慰道:“多少吃一点吧,这不比家里,凡事能将就便将就一下。况且就算你用不着吃饭,但总要装装样子,被别人发现异常就不好了。”
杜若幽怨地看了杜衡一眼,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掰着馒头往嘴里送。
忽然,一个高大的男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横冲直撞地走过二人面前,碰掉了杜若手中的馒头。还没等杜若说什么,那男子却先转过头来,挑衅地笑道:“哟,真是不好意思,我没看见这还蹲着个人呐!”
杜若气得瞪眼,道:“你没看见?你瞎吗?”
“嘿!你这臭娘们怎么说话呢?”
杜衡见那男子来势汹汹,连忙站起来拦住道:“哎哎,这位大哥,小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杜衡冲杜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惹事。
杜若憋下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不再理会。
谁知那男子并不打算就此了事,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道:“哼,一个破烂货还想顶嘴,真是给脸不要脸。”
杜若气得发抖,杜衡连忙把脚往后一挪,腿贴在杜若身上。
那男子见二人不吭声,自以为厉害,又接着道:“喂!那臭娘们,范庄主好意给你吃给你住,你就这么把馒头扔了,还有没有良心?”
杜若恶狠狠地瞪着那男子,道:“你还想怎样?”
那男子把馒头一踢,踢到杜若面前,颐指气使道:“怎样?还不赶紧捡起来吃了?”
“你……”杜若腾的一下站起来。
“怎么?你这臭娘们来劲是吧?信不信我告诉范庄主,把你们都赶出去?”
杜若满面通红,她手指微动,地上的馒头缓缓转了个圈。杜衡暗道不好,刚要用脚去踩那馒头,忽然,一声严厉的呵斥响起。
“赵大胆!你怎地又在这欺负人?终日混吃等死不寻活计,你当我这庄子是养闲人的吗?”
范庄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茅屋前,脸色十分难看。
“明明是他们先……”赵大胆还要再分辩。
“嗯?”
范庄主的声音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赵大胆哼了一声,端着饭碗到别处去了。
范庄主走到二人身边,和蔼道:“这个赵大胆,惯会欺负新来的,自己又不努力,是个无用之人,你们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杜衡拉着杜若,憨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范庄主道:“我们庄子每日都会有城里来招工的,有些还是大户人家。我看你们二位老实忠厚,若有好机会,我定会先把你们推荐出去。今日天晚,你们先去屋内歇下,明日看看有了中意的活计,就来告诉我。”
杜衡连连拜谢道:“哎呀,真是碰见好人啦!谢谢范庄主!”
入夜,狂风鬼哭一般呼啸,吹得窗纸呼啦啦地响。茅屋内灯光如豆,数丈长的大通铺上并肩躺着几十号人。这些人男女混杂,挨挨挤挤,屋子里充满了一股臭烘烘、酸唧唧的汗臭味。
杜衡站在铺上,好不容易把几个睡得死猪一样的大汉搬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他招呼杜若道:“你先躺下歇一会儿吧。”
杜若掩着鼻子,皱眉道:“我不躺,臭死了。”
杜衡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比家里,你多忍耐一下嘛。”
杜若四下看了看,然后靠着墙坐下,道:“我就是坐一夜也不要躺在那上面!”
一个被搬开的大汉翻了个身,刚要把那条缝填上。杜衡看见了赶紧伸出一脚,又把他踹了回去。那大汉哼哼两声,朝另一边压过去了。
“你今天坐一夜,明天坐一夜,我们要是一直找不到活计,一直无法离开这里,你难道要一直坐着睡觉吗?”杜衡跳下铺,拉起杜若的手,“你虽然还有几百年修为护体,但半月以来风餐露宿,一直没好好休息过,这样你会扛不住的。”
杜若丧气地“唔”了一声,看看那窄缝,道:“这地方这么窄,我们两个也躺不进去啊。”
杜衡笑道:“成了凡人就这一点好处,吃不上饭便瘦了。我们两个挤一挤,肯定没问题的。”
两个人侧身立着,终于在那窄缝中都躺了下来。铺上的臭味更浓郁了,甚至还混杂着一股熏人的臭脚丫子味。
杜若几欲作呕,杜衡见状便把杜若的头揽进自己怀里。虽然自从大婚之日,二人就没有洗过澡,可杜衡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股兰草的清香。这熟悉的气息很快让杜若安下心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正在迷糊之际,杜衡忽然听见一阵“嚓嚓”之声。他微微仰起头,只见一个身穿寿衣的老妇人正伏在铺边。那老妇人面如金纸,双目泛白,头上系着一条白绢抹额。
老妇人双手扶着铺沿,朝把头的男子面上吹气,吹了几下之后又去吹下一个。
赵大胆躺在离杜衡不远的地方,正打着呼噜。那老妇人走到赵大胆跟前,连吹了三口气,赵大胆如雷的鼾声竟戛然而止。
杜衡轻轻唤醒怀里的杜若。两个人不知来人底细,便不动声色,默默看着那老妇人一个一个地吹过来。等吹到杜衡身边那大汉时,杜衡忽然感到脊背一凉。
那大汉的身体竟瞬间坚硬如石,冷若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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