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医院（3）

    叶笑笑家教严格, 从小就有意识管控形体, 从未胖过, 她原先腹部光滑平坦, 如今却松软微凸, 分明生过孩子。
    叶笑笑用几秒冷静了。
    “孕育过孩子”的特征是属于角色的，也就是说, 她在片里扮演的角色生过孩子。app之前强调这部片人设重要，现在也现出一些端倪。
    叶笑笑回头再看叶兰时，眸光复杂。
    叶兰很可能是几年前的角色自身。如果她是在回忆里，自己并不会感到惊讶，可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多年前的自己, 在双月同天的夜晚, 因为一场车祸, 机缘巧合下和多年后的自己坐进了同一辆车里。
    叶笑笑觉得有点惊悚。
    她透过车窗往天上看去, 看到了两个月亮。
    她想了会, 眼前一亮。
    莫非是双月同天引起的磁场变化打破了时间线, 让原本一条直线的时间线发生了折叠？她和叶兰相遇的时间地点，刚好是折叠后时间线的交点？
    要真是这样，其他演员呢？这个世界既然有另一个叶笑笑, 会不会有第二个何啸、第二个谢池？
    叶笑笑微抬头，看着后视镜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心下一阵恶寒。
    她喜欢相似，因为相似会带来安全感和归属感，但绝不喜欢相同。
    因为相同, 会让她有种会被取代的恐惧感，那种恐惧感深入骨髓。
    她该怎么对叶兰？
    叶笑笑对剧情如何进展毫无头绪。
    她努力忽略心底的不安。
    来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片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她拍过不少片，短的三四天，长的半个月一个月的都有，但像这种几个小时的，她从来没遇到过。
    时间越短，给演员的缓冲时间越短，鬼怪的攻击更猛烈，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叶笑笑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见到谢池了，放松了不少。
    [这片有点诡异啊]
    [让萌妹有妊娠纹，app太残忍了吧]
    ……
    医院这边，谢池在验血处前的座椅上找到了任泽。
    任泽听见身侧有脚步声，警惕回头，看到是谢池，顿时放松下来，注意到他着装，啧了声：“谢医生，还挺道貌岸然的。”
    谢池外在气质本就温雅，脸又白净而俊，配上白大褂，的确像模像样。
    “别闹，”谢池走近，“你什么角色？”
    任泽也换了身衣服，应该是角色需要。任泽之前穿着很随意，一般就是黑白t恤配休闲裤，现在则穿了件花衬衫，下面是条紧身裤，看上去有点骚气。
    谢池离得近，还闻得到他身上馥郁的男士香水味。
    任泽：“深夜突然腹痛难忍前往夜安医院就诊的病人。”
    任泽显然也对这个角色怪不自在的，一脸嫌弃：“大男人还喷香水。”
    “挺好闻的。”谢池假惺惺安慰。
    任泽瞥他一眼，调侃挤兑道：“谢医生，你要不要给你的病人看个病？”
    这家伙，道貌岸然的。
    谢池似笑非笑看他：“我妇产科的。你肚子疼，我不负责任的猜，有可能是宫外孕。”
    任泽：“……死开。”
    [哈哈哈哈哈操]
    [任泽真是个脸红精]
    任泽气鼓鼓地走了，半晌见谢池没跟上来，犹豫了下，又拉下脸转头等他：“快点。”
    谢池含笑跟上。
    “谢池！”大门那边有人在叫他，声音十分焦急。
    二人对视一眼：“走。”
    应该是主线开启了。
    二人走到半途，发现另外两条道上也分别有人出来。谢池在其中看到了易和颂。
    他能认出易和颂是因为严镜，严镜在僵尸片混得风生水起，有可升级的僵尸血统在，他在不太高级的僵尸片里，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严镜因此积攒了不少积分，完全支付得起他观看易和颂所拍恐怖片的费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以前是没那个条件。
    就易和颂在片里的表现来看，他人比较圆滑，不伤及利益时，笑脸迎人，有根本冲突时，背后捅刀的事也干了不少，有三姓家奴的风范，也算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物，世故的利己主义者。
    没办法，拍过的恐怖片是面镜子，在求生和不断选择中，谁也藏不住真实性格。
    易和颂看到谢池，也愣了下，然后竟笑意颇浓地走了过来。
    “谢池……”任泽暗示地朝易和颂那边看了眼，神情戒备。
    谢池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易和颂身材高大，有着pet优越的外表，五官端正，他约莫三十出头，也穿着白大褂，看样子也是医生角色，只不过和谢池科室不同，明明衣着是医生，他却穿出了一股白领精英的商场气质。
    谢池在打量他时，易和颂也在打量谢池。
    他有点不明白，这么一个三线都没到的演员，为何让组织如此戒备，他略略看了谢池两部片，是有不小本事，但让他一个一线来处理谢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易和颂爱面子，被组织派来做这种事，心里难免有些不悦，就好像他和谢池水平相当一般。
    谢池敢主动迎上他，虽然估计是沈逸的授意，但也的确有瞧不上他觉得可以一战的意思，他都明白，才越发不虞。
    不过他也的确因祸得福就是了，被派来处理谢池的话，就不用和组织其他人密谋处理沈逸。
    那是可能丢命的事，沈逸在app扎根一年有余，也有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难保不殃及他。
    他刻意边缘自己，慢悠悠地拍片升上去，不和另外几个pet争排名，就是想求个安稳，等组织处理完沈逸，自己有功无过，向组织求个恩典离开app过自己的好日子。
    这一来一去相互抵消，易和颂甚至还有点感谢谢池了。
    所以他这次一定要让组织满意。
    易和颂笑意更浓：“你好，我是易和颂，我听说过你，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你是个有名的恐怖画家。”
    谢池回以礼貌又疏离一笑，和他简单握手。
    任泽心里嘀咕了声两只狐狸。
    易和颂深看他一眼：“我想我们可能有点‘误会’，但我想你我都不是笨人，都分得清主次对么？探索剧情是第一位的。”
    他那个“误会”二字说得格外重。
    “我知道。”谢池微笑说。
    对易和颂有一定的了解，谢池对他说这番话并不奇怪。
    易和颂求稳惜命，并不想在剧情不明时和自己发生冲突，毕竟是橙巅的片，相信片中的鬼怪对易和颂来说也很危险。
    但谢池不那么想。
    他又不蠢，他和易和颂都心知肚明，易和颂体内有会爆炸的芯片在，他俩间，最后从这片站着出去的，只能有一个。真等鬼怪危机散去，易和颂一门心思处理自己了，他拿什么和底蕴深厚的易和颂拼？
    当然嘴上还是要答应的，易和颂信不信是一回事。
    他在试探自己。
    又针尖对麦芒得聊了几句，谢池问：“你是不是一代？”
    边上听得一头雾水的任泽下意识嘀咕：“一代什么？”
    这话只有易和颂听得懂，他愣了下，欣然道：“是。”
    谢池了然。
    也只有一代，会有较强的自我意识，觉得个人利益高于组织利益，这么看，之前的成洲是二代或三代无疑。
    [有人看懂怎么回事么，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误会？什么误会？]
    [嘘，据小道消息称，之前那个来杀谢池的成洲，带的道具是……易和颂给的]
    [我操还有这种事？！易和颂想杀谢池？！]
    ……
    叶笑笑在车内远远地就看见了谢池，顿时雀跃了一下。
    她就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男生，淡定又可靠，还俊。
    远处谢池在向医生询问情况。
    “那边有个女的要生了！你快去！”医生催促。
    这边何啸扶已叶兰下来，谢池过去帮忙，仓促间和叶笑笑打了个照面，有点讶异这个女生看自己的眼神。
    他没空多想，按照设定角色在旁人的帮助下推叶兰往手术室去。
    身后，其他扮演医生的演员也接到自己的病人。
    叶笑笑等周围没人了，才拉住何啸，说了自己发现的一切。
    想到这个世界可能有另一个自己，何啸脸色有些难看。
    暂时无事，叶笑笑想了想，一路询问往谢池的手术室去。
    她得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谢池。
    ……
    手术室里，任泽看着脸色惨白的叶兰，懵了：“谢医生，你会接生么？”
    “我男朋友会切腹，差不多。”谢池还有心情打趣。
    任泽：“……”
    “不跟你开玩笑了，app会给指示的，等着就——”
    谢池话音未落，二人手机同时响了。
    最顶上的是一条公示消息：[演员已顺利接触npc，请注意，该片里，演员不得伤害npc，违背此条者死亡。]
    谢池手机上还有第二条消息：[角色个人剧情已开启。若有技术需要，app会提供帮助，请不用担心。]
    同一时间，电影院里的观众看到了大荧幕上出现的一行字：[本片为服从于剧情，部分地方不符合常识，切莫深究。]
    ……
    手术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叶兰粗重的呼吸声和时不时的哀嚎声。
    谢池走到叶兰身边，刚要检查她的情况，却被叶兰掐住了手腕。
    叶兰疼得表情狰狞，手上掐得重，顷刻间就在谢池腕上留下了几个深可见血的指甲印。
    谢池没动，微皱眉：“有事么？”
    “医生，我不想生，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叶兰好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完整的话。
    “为什么？”
    叶兰脸上闪过羞愧：“反正就是不……不想要，我……我还小，没能力养他，而且我生出来了，我没脸见人……我还想读书，还想回家，我也不想他生出来遭罪，他没有爸爸……”
    “你不觉得现在不要太晚了么？”谢池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我……我是想打胎的，”叶兰眼泪止不住地流，“但我没钱，我只能攒钱，人家看我大着肚子又不要我，我攒不到钱，也没地方去，我想拖一拖，就突然要早产了……”
    虽然是npc，任泽仍有点不忍。
    “那你要我怎么做？”
    叶兰羞愧万分地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引产……对，应该是叫这个，先……想办法弄碎他，然后再把他拿出来……”
    她越说声音越小，嘴唇不住哆嗦。
    她没听到谢池的答复，越发慌张，崩溃道：“医生我求求你，生了这个孩子我这辈子就完了！”
    “你让我杀人。”谢池平静地说。
    “不不不！不是杀人，我听说只要是还在肚子里，打掉的话不犯法的……不是杀人，不是……啊！”
    又是一阵更要命的痛，似乎是肚子里的孩子在责怪母亲的蠢钝不堪，亦或是它窥见了死亡，在拼命抗议，争夺生机。
    任泽将谢池拉到一边，小声问：“怎么办？”
    “生。”谢池不假思索。
    任泽微诧：“为什么？”
    他不明白谢池为何如此干脆。
    “她对我无关紧要，我不想杀人，这对我没好处，我只认这一点。”谢池冷淡道。
    任泽恍然，谁知道孩子要是因为谢池死了会不会变鬼缠上谢池，自己的确有太多不恰当的情感，这些不忍遮蔽了自己的双眼，阻挠了自己第一时间做最正确的判断。
    谢池走回去：“你可以生下来，然后送人，孤儿院也行，我会帮忙联系。”
    叶兰眼里流露出绝望，又觉得医生说得对，这显然是最好的方法了，她要是杀了这个孩子，她会一辈子活在梦魇中，一辈子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眼下孩子若是生下送走，说不定还能被好人家领养，而不是跟她过苦日子。
    “那……那生吧。”叶兰闭上眼，无声地流泪。
    ……
    易和颂这边，手术台绿色布上躺着的丑陋老人不停出血，奄奄一息，一屋子几个医生护士眼睁睁看着，手上动作略迟缓，均看向了主刀医生易和颂，在等他拿个主意。
    手术台上躺得若是个普通老人，他们早就第一时间冲上去救治了，可他是……故意造成重大车祸的罪犯，是恐怖分子。
    他没有醉酒，精神状态正常。他怀揣着对社会的报复，一脚油门上去，撞毁了正在等红灯的几辆轿车，撞飞了几辆电动车，还轧到了行人。
    死在他手上的，足有六七条人命，还有好几人正在抢救，危在旦夕。
    这样一个杀人犯，他们却要救治，心里难免充满了膈应。
    其实就算老人被救活了，到时候量刑，也多半是要枪毙的，那他们又何必费力气救活？还膈应自己。
    只要……
    只要动作慢一点，等他生命体征慢慢下去……
    对外就说抢救无效死了，还大快人心。
    易和颂瞪了他们一眼：“愣着干什么？！救人！”
    他可不想被鬼缠上！
    几人被震醒了，为自己之前的犹疑羞愧，更加积极地去救治老人。
    ……
    同一时间，其他人的手术室里，也面临着像谢池和易和颂这样艰难的抉择。
    ……
    谢池从手术室里出来，发现门口静坐着个甜系的女生，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干净清爽。
    叶笑笑见人出来了，就要像预演过的那样好好表现，脚却挪不动路了，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该发憷的时候发憷。
    “你好？”谢池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等自己。
    “你、好。”叶笑笑有点结巴。
    “你是……？”
    叶笑笑忙站起道：“我是你粉丝！”
    她说完又觉得太热情了，似乎会吓到谢池，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别扭。
    “画画？”谢池微怔，又碰到一个来自同一世界的？
    “不是！我是你的影迷！”叶笑笑忙解释道。
    谢池愣了，他在app里都有粉丝了？他还以为那些粉丝都是僵尸粉。
    “唔……那个！”叶笑笑紧张地摸了摸裤腿，“我，我来就是想说那个……”
    “什么？”谢池耐心地等她下文。
    叶笑笑觉得身为粉丝，她应该勇敢的表白一下，结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她恨不得当场枪毙掉自己，最后急中生智指着手术室方向，说：“我想说那个……你刚在给我接生！”
    “？”谢池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表情很茫然地看了眼叶笑笑的肚子。
    后脚出来的任泽也听到了这么一句诡异的话。
    [哈哈哈哈叶笑笑我觉得你可能需要重新发挥一下]
    [偶像降智？]
    [前排追星我穆勒呜呜]
    谢池去医院自动贩卖机里花硬币买了三瓶水，递给任泽和叶笑笑，看向叶笑笑：“别急，你慢慢说。”
    叶笑笑接过水，组织了下语言，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谢池。
    “真的感谢。”谢池说着，心微微下沉。
    叶笑笑暗暗呼出一口气，太艰难了。
    谢池心不在焉。目前来看，第二个叶笑笑出现了，他却还没有遇见第二个自己。
    谢池还记得没进入恐怖片前自己画的那副自画像，他现在或许有点明白了，这个世界有可能有第二个自己，但在没见到前，也只是有可能。
    天赋上说了，他会画出和恐怖片线索有微末联系的画，一幅画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但不可能每条信息都跟恐怖片相关，所以怎么理解也很重要，那副画既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有和自己长相、衣着一模一样的自己，也可以仅仅理解为，这个世界有“自己”，毕竟叶笑笑和叶兰，外在上差距就很大。这俩一个是精确的信息，一个是大而泛的信息，再没有被证实前，不能说哪个是对是错。
    作为回报，谢池隐晦地向叶笑笑分享了下自己获得的消息。他不愿欠别人的，特别是这种太过热情的粉丝善意。
    他和任泽处久了，有一定关系基础，不用分那么清，和叶笑笑不一样。
    叶笑笑听着，眼睛微亮。
    等谢池说完，叶笑笑有点腼腆说：“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你是想问叶兰怎么办？”
    叶笑笑愣了下，猛点头。
    谢池说：“按照时间线，她是你角色的青少年，早于你，所以如果她出事了，你可能也会跟着消失，你和她是密不可分的。”
    叶笑笑心下一慌。
    谢池若有所思：“所以这大概是app为什么给了条演员不得伤害npc的原因，和演员相关的npc出事，演员的人生轨迹也可能改变。你不用担心，app已经将这种可能堵死了。”
    叶笑笑松了一口气。
    谢池说着说着，突然有了个不成型的想法——既然车祸伤员之一是叶笑笑过去的自己，那有没有可能，其他他还没有遇到的伤员中，有他自己？
    叶兰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这里暂时无事，谢池打定主意要去看看其他伤员，和叶笑笑道：“等叶兰醒了，你可以和她多交流一下，了解她的想法，知道她性格的成因，清楚她对未来的愿景。”
    谢池有种直觉，认清角色对这次恐怖片拍摄很重要。
    “好。”叶笑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