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奔也跑了过来,表情糅杂着兴奋和恐惧,急着冲我打手语:快点!就快开门了!
“什么意思?”不光我不理解,老李也是一脸懵逼。
王奔一跺脚,索性拉住我就往后跑。他好像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包括后边那间屋子。压根就没等老李的手电跟到,直接把我拉进后屋,昏暗中把我拽到角落里一处所在。
面前“砰”一声轻响,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是把我拉进了那屋中的一个类似大衣柜的立柜里。
这好像真就是个大衣柜,我被他拉进去以后,他立即关了柜门。黑暗中,我身体碰触到不少悬吊着的衣服。可是,这些衣服和身体碰触,发出的声音,着实奇怪,而且让人心底生寒。
“你经历过一次?这是第二回?”我鬼使神差的问,同时伸手抓住近旁一件衣服。手指轻轻一搓,心底更有一种诡异莫名的感觉。
这触感,分明就是捏着一小沓纸。
“我艹!全是纸衣服?!”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躲进来的时候,近旁都是‘嚓嚓哗哗’的声响了。衣柜里挂着的衣服,貌似全都是用纸糊的!
“你们不讲义气!”老李陡地在我一侧闷声说道。
我心微微一提:“你?”刚才我被拉进来以后,王奔立刻关了柜门,老李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机锋了。”黑暗中,老李低声快速道,“我家住善水路,本是五星酒店的总厨。有一晚下班后,没有回家,就住在酒店里,结果出了事……我死了。然后变成了鬼!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那种彷徨无依、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连带恐慌、恐惧……那就别提了。后来,不知怎么地,我一下子好像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还是我自己,可就是过上了……过上了另一种原本不可能属于我的生活!”
老李的话多少有些混乱,但出奇的,我大致还是听懂了。我忍不住问:“具体就是,你做起了夜排档的买卖?而且是在离家四十多里地的城郊?”
老李在黑暗中点头:“嗯,我起先迷糊了一阵子,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还是没琢磨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每天夜里,不同的‘人’过来我档口上点餐……我头一回就看出蹊跷,那特么就都不是活人!可我看着他们吃着我炒的菜,喝着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进货、不用补货、却像是永远不会中断供给的酒水饮料,听他们三两成桌的互相对着畅谈‘生前死后’,和说一些‘怪话’。慢慢的,我觉得特有意思。我特么发觉我爱上这个职业了!”
“这和你写的一样?”我问了王奔一句,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犯了蠢。
王奔现在根本没舌头,交流全靠手语? 黑漆马糊的? 他比划我也看不见。
“我现在怀疑? 我那天晚上,是不是已经死了?”出乎意料的,王奔的声音传来,显得很迷茫,但更接近神经病的自言自语? “是这样的……那晚就是这样的!我被发现了? 我怎么可能承受那样的痛苦?我是不是当时就死了?之后发生的一切……二十多年? 都只是我的幻想?”
我一时无语,不是听不懂他的话,但是只听清字面意思? 却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老李,李小菊年纪要比我大,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小声说了一句:“你二十多年前? 肯定还活着!我能闻出来? 其实咱们刚见面的时候? 你那会儿还活着,现在就……”
话音没落,我就听到他“唔”一声闷哼,跟着我的嘴被一只冰冷到雪霜般的手给捂住了。
“嘘……”
我心说“操蛋”,这事儿邪性到这个地步,偏偏所接触的人,一个比一个‘糊涂粥里糊涂米’。真就乱如粥锅,生米熟米互相翻滚碰触,明明很近,就是‘不熟’。而且还不能用言语一次性表达完述。
我又想起了老k,或许……是想起了童向南。魔术?这是魔术?不可能,也不能够。如果被深层次催眠到这种地步,被灌入了如此复杂的幻象,呵,我倒是真不想清醒了。因为,通过我和老舅童向南的日常接触,听他言传身教,被‘催眠’到此等地步,一旦解除催眠手段,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巨大反差冲击,十有八九会让我精神错乱,真正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不能也不想变成傻子,那就索性选择另一种‘自欺欺人’——眼下,我所在的,就是王奔这个‘二流网络写手、兼业余说书人’,用纸笔和口舌创造出的虚拟世界!只不过,这‘书中世界’,好像不止一处bug……
“别出声!该来了!”王奔声音压到最低说了一句。
老李似是推开了他的手,也是压着嗓子说了一句:“怎么是火鬼?这附近着过火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打开王奔捂我嘴的手,却忍着没出声。
这会儿我身上还是湿的,水鬼阴力的效用还很明显,不但逐渐看清了衣柜里的情形,还听到了一些声音。
真就是衣柜,挂满了衣服。但是这些衣服,全都是纸糊的,而且不是现代的,而是……我说不清是什么朝代,反正不是当代的款式,就是古代的袍服之类。
至于听到的声音,那是……那似乎是两个男人……不,应该还有一个,是三个以上的陌生对话。
对话声,是从院子里传来的,由远及近……
“老田!你也死了?!”
“啧,英子,咱俩……”
“哈哈哈哈……”两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并拢大笑。
说话的人似乎在院中停下脚步,片刻,被叫做老田的男人道:“弟,咱俩现今都这样了,算不算应了当初的誓言?”
英子也是个男的,同样发笑,但笑声更涩:“哥,咱俩是高二的时候拜的把子,当时学电影里,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嘿,闭嘴!”老田道,“别丧气!”
英子哈哈大笑:“哥哥哎,咱还真就一块儿死了。都死了,还有个毛的丧气啊?”
老田一窒,随之也笑了起来:“我艹,还真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接下来,这两人在院子里说了有一会儿话。我听得清楚,两人是邻居,是发小,一起读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因为看了古惑仔的电影,高二那年拜了把子,发了誓就甭说了。就只说,俩人结拜完,不到两个月就翻了脸。
原因是,俩人都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儿。谁也不肯相让,那还不翻脸。
拜把子成了笑谈,所谓兄弟因为女孩儿变成了反贴的门神,差不多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这一翻脸,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互不言语,但是一条街的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两人还爆发了一场不怎么激烈的冲突。
“那天咱俩骑车遇上,我不是喊了让你向左?”
“是啊!我是向左了!”
“放你娘的屁。要按我说,你往左闪,我往右,咱能撞一块儿?”
“啧,我真向左了!”英子迟钝了一下,嗨了一声,“咱俩对脸儿啊!我左边,不就是你右边!”
老田也是一顿,随即嗤笑:“娘的,活该怼上!”
“活该!哈哈哈哈……”英子大笑,“哥,你还是我哥……”
“可不是嘛,那女的最后不是跟某某了嘛。我前阵子还听你嫂子说,她闺女在学校早恋了。我去,才小学……现在的孩子啊……”
“叙旧完了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口道。
老田和英子都不是好脾气,乍一被打断,当即双双带怒道:“关你屁事!”
“作死!”
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两下惨烈刺耳的哀嚎。
“真他妈作死!不知道天高地厚!”仍是那个冰冷的声音骂道,也只剩他一个人的声音,“两个串火烧死的小鬼,还敢挡老子的路?”
“那你也不该把他们给灭了,魂飞魄散,至少要等十二年才有可能重新聚拢的。”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这一次发话的,是个女人。
女人声调高亢,却是语调冰冷:“你比他们强吗?要说强,呵,不过是,他们是烧死在‘贫民窟’,你是被烧死在别墅里。嘿哟,为独火烧,比之被串火焚之,哈哈,好牛啊!”
“你谁啊?”先前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怨毒起来,“你他妈又是怎么死的?”
“废话,也是烧死的呗。”女人的声音依旧冷淡中带着嘲讽,“老田和英子虽然穷、虽然表面不和,但人家是发小,即便死了,也还认回了兄弟。你呢?你好像就是某人的私生子,你,见不得光啊。你是不缺钱花,哈哈,可是,据我所知,你好像根本不敢承认你该姓什么吧?诶,我是应该叫你钱二少爷,还是叫你——周小蔓啊?”
“哈哈哈哈……”女人说到最后,放肆大笑。
周小蔓大惊:“你是活鬼!”
“嗯。”女人轻声道,“我被烧死的时候,没动、没吭一声。当时,我还活着。”
“放屁!”周小蔓似乎有些乱了方寸,“你我都是火鬼,何必鬼话欺人?都是被烧死的,怎不知火灼之痛?”
女人这次没有再笑,而是沉默片刻后,长吐了口气:“我忍着疼,不吭声,把火灼的疼痛,化为怨气,为的是两轮之后,我把我所受的痛楚,十倍……一百倍的还给他!或者,还给他的后人!”
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浑身像是被火烧一般的痛楚不堪言。
这时,我已经适应了昏暗,能够看到,身侧的王奔和老李分别向旁边闪开,同在一个柜子里,但尽量远离我。
“这女的……我……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老李气息急促。
“是钟兰!”王奔道,“我记得的,她好像是跟谭家桥弄某号的一个有妇之夫有那种关系。那家伙是个隐形富豪,一直‘为人很正’。后来,钟兰把自己烧死前,好像是……不是好像,她根本就是给我写了信,还给我寄了照片!是她和那个有妇之夫相好的照片!”
“她怎么死的?”我下意识打断王奔,眼珠急转。
昏暗中,王奔呆了好一阵,喃喃开口:“她把烤箱定时,她自己钻进烤箱里……把自己烤成了碳!她是杂技团的演员,柔术很牛,她定了时,然后钻进了烤箱!”
“我艹!”老李狠骂了一句,“原来是她!”
“怎么?”我和王奔同时转向他。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不会死!”老李有些咬牙切齿,“那天夜里,有个大人物请客,我加班。凌晨1点才散场。我习惯收拾干净厨屋,刷锅、烤锅、洗刀、给案板抹油……我最后,先是清理蒸箱,跟着想要清洗烤箱……”
老李喉咙里像是打了个结,“咕……我才一拉开转角得烤箱门,就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人……一个烧成焦炭的人!”
话音未落,我就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昏暗中眯眼看去,老李又再变成了双眼凸出的秽鬼模样。
“我日……”王奔急了,一巴掌糊在他脸上,“你他妈跟我写的完全不一样,完全不……”
根本没说完,也不可能说完。
因为,在他动作的时候,老李把脸转过来,直面着我俩。
两个眼珠子三分之二凸出在外,脸皮看不清具体颜色,但在昏暗中看来似漆黑。
我夹在王奔和老李中间,和老李、李小菊相对最近。
看到他面容突变,变得狰狞恐怖,我本能抬手去推他的脸。
我是想把他推得离开我远一点,可是,就在我右手五指按在他脸上的瞬间,脑海中陡然闪过数幅画面。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闭上眼的老李,陡地睁开了眼睛,盯着我道:“闻得帝王气,就只做御膳。陛下今天想吃什么?”
他的表情实在太怪了,言语更让我措手不及。
我只能转向王奔。
王奔咂了咂嘴:“御膳?御厨?我……我想吃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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