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工作人员将尸体推了进来。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和翟雨田做了简单的交接,然后就走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这里的人说话都很低沉,给人一种像是具有实质般的压抑感。
翟雨田边戴手套,边问我怕不怕。
我说还好,只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临时的殓尸袋拉开,仅仅看到死尸的脸,我就觉得胸口一阵发堵。
翟雨田说:“是车祸。对于这类的逝者,我们一向是建议直接火化的,但逝者家属一定要进行遗体告别仪式。”
“这……这怎么整理?”
我看不出死者的年纪,只知道是一名成年男性。可以想象,导致他丧生的车祸十分严重,以至于他半边头颅都缺失了。
“在缺损的位置,内部做支架填充;再用石膏等做表面修补,然后上色。你替我打下手。”
近两个钟头后,整理好遗容的尸体被送走。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
“你的工作很值得尊重。”我由衷的对翟雨田道。
翟雨田微微点了点头,忽然一转身,面朝着墙壁,用一种十分奇怪的口气说道:
“你也看到了?现在知道怕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有多少人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被你害死的人,都是这样被送走的。”
我呆了呆。
她明显不是在对我说。
可这时工作间就只有我们两个,她这话是对谁说的?
翟雨田转过身,对我说:“把衣服换了,我有话对你说。”
简易的休息室里,靠窗的小桌旁,两人相对而坐。
翟雨田抿了口咖啡,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帮我?”
“那具死尸……那位逝者的遗容,一个人实在不好整理。”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雨佳的事。”
“哦。”
翟雨田捧着杯子,看着我道:
“其实昨晚上车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但当我拿着雨佳的包,上了你的车以后,我就了解到你很多资料。”
我用肯定的语气道:“是翟雨佳把我的资料发给你的。”
“那时候她已经死了。”
翟雨田看向窗外,面色忧伤道:“我还记得,雨佳从小就很好强。她很自信,认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绝不会假手于人。但是这一次……她或许有预感,知道自己可能有危险,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我摊摊手:“我尊重你的职业,但不代表我可以大度到不计较你们陷害我。所以我不想再听你因为亲人离世导致的语无伦次,只想听重点。”
翟雨田扶着额头微微摇头:“是!我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可原来亲人的去世,比自身面临死亡更可怕。”
“我说不清楚,那就……那就让雨佳自己跟你说吧!”
她忽然抬起头,再次看向我时,眉眼以及上翘的嘴角,竟显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倔强。
我吃了一惊。
她的容貌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此刻的眼神和表情,却让我明显感觉出——她不再是翟雨田,而是另一个人!
转变过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但似乎也在我意料之中。”
“翟雨佳?”
“嗯。你叫三七,在双山路方氏宠物诊所工作。除了兼职网约车司机,呵,现在我知道,你还有第三个职业——除了替小猫小狗看病,原来你还替鬼‘看病’。”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直觉告诉我,她对我的了解,除了眼下说出来的,还要多很多。
翟雨佳耸了耸肩:“你女朋友很漂亮,但很可惜,得了绝症。你替鬼伸冤,收取它们的阴命替皮蛋续命,这也算公平交易。以你‘医生’的职业,形容你是替鬼治病,很贴切啊。”
我压制住起伏的情绪,和她对视:“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了解这么多,那就应该知道,我是急脾气,不喜欢听废话。”
翟雨佳微微一笑:“好,那就开门见山。之前是我骗了你的朋友闫冯伟。本来我是打算继续骗他——因为可着一个‘主顾’,骗的他倾家荡产,向来是我们行内不成文的规矩。关键是——上过当的人,对我们来说更好骗。
但我没想到,我们内部出了问题。老鬼、竹竿子、金童、捻子和王婆,这几个家伙,背着我干私活,结果手艺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在你手底下吃了亏。”
翟雨佳猛然瞪圆了眼睛:“元仿的蟠螭莲花铜镜,虽然价值不足我年前捞的那笔,可你几乎都没花本钱!就是空手套白狼!你猜当我知道这件事,我能不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瘪瘪嘴:“你们不是空手套白狼?”
“废话!你知道我们计划了多久?”翟雨佳情绪越发激动,“我后来让人拿假的铜镜,去东台门挨个摊位问价……你当天在一个地摊上,花了二百八买了四个啊!就那么偷梁换柱,不到一个钟头,拿了我近二十万!”
我皱眉:“我现在知道,你很生气,这就行了!”
翟雨佳又瞪了我一眼:“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你让我这年过的不舒服,过后我肯定要找你。本来我是想向你身边的人找回这笔账的……”
“那我就真是杀人凶手了!”
我猛然打断她,更加抬高声音道:“小丫头,别再搞七捻三了!次!听说过地八仙吧?干这一行,阿爷是侬额(你的)祖宗!”
翟雨佳没想到我会突然变脸,当场愣住了。
前一刻,意识中……
我黑着脸,指着梁开元:“商业奇才啊!这么短的时间,广告打的这么好!现在是不是广大‘鬼众’,都知道我收阴命,是冤鬼之友了?”
吕信嘿嘿笑道:“那不叫事。我就觉得,这个翟雨佳有点意思。你们难道没发现,她说了半天,没有一句对我们有用的?哈,要我说,她这种套路的方式,恰恰是代表,她在隐瞒着什么!”
梁开元对我的‘指责’听而不闻,面向吕信道:
“你说隐瞒……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们说,两姐妹当中死的究竟是谁?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谁?”
“呸!”
我和吕信同时向他啐了一口。
吕信道:“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死的那个是翟雨田?我告诉你,不可能啊!”
我也道:“刚才替尸体化妆的时候,她很专注,很专业。最重要的是,我能感受到她对尸体的尊重。”
梁开元道:“那她现在是怎么回事?精神分裂?”
我和吕信再次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你还是暂时想着你女人好了。”
吕信对他说了一句,转向我道:“死的肯定是翟雨佳,眼前的,也是翟雨佳。不过骗术再高明,终究只是骗子,我不认为以这小丫头的年纪,能像我一样通阴阳的。而她,居然晓得你是‘冤鬼医生’啊!”
我看着吕信不说话。
吕信憋不住道:“我以前听说过——双胞胎之间的互相感应,不是普通的兄弟姐妹能比的。据说双胞胎之间不光心意相通,而且,当其中一个死了以后,其意识就会直接转移到另一个的身上。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双胞胎死了一个,不用等头七,魂魄,就会附到另一个的身上!”
吕信看看梁开元,又看看我:“后者是不是更直观?”
梁开元使劲挠了挠头,“我现在脑子还是有点乱。”
见吕信看着我,我笑笑:“遇到同行了,技痒了?”
见他不屑一顾的把脸偏向一边,我径直走到他面前,把一只拳头伸到他面前。
吕信回过头,和我对视片刻,也伸出拳头,和我对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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