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这人,约莫不到五十的年纪,却有三分之一的白头发。
这令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
我和此人擦身而过,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回过头,就见这人慢悠悠,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我们那一桌。
高和虽然喝了酒,但警觉性仍在,斜睨着对方问:“你想干嘛?”
对方忽然咧嘴一笑。
高和虽然有防备,可还是被他笑起来的样子吓了一跳。
外边天那么冷,这人的脸上却出了一层油汗,连头发都被溻湿贴在头皮上。
他的样子看上去本来就有些病态,一笑起来,嘴里唾沫黏连,牙齿上居然全都是血!
他并不是对着高和笑的,而是一直看着栗美芝。
笑得同时,伸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子,就那么对着瓶口,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酒液连带血丝唾沫,从他的嘴角溢出来,那样子别提多恶心人了。
小沈三忍不住小声骂道:“娘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刚才有些恍惚,这时清醒过来,下意识走了回来。
我和高和对了个眼色,拿出手机,却有些犹豫。
谁都看出,这人不对劲。
他嘴里的鲜红绝不是嚼了槟榔,而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导致的内出血。
按说这个时候,稍有常识的人,就应该叫救护车。
可是,我一见到这个人,就觉得对他十分厌恶。
我犹豫的原因,就是脑海里有一个本不应有的念头——这人该死。
这人又再连着灌了几口酒,脸色涨红,让人看着越发面目可憎。
“你想干嘛?”
高和又问了一遍。
“嘿嘿嘿……想干!”
这人终于开口道,声音涩的像是铁刨子刨水泥板一样。
他的回答和高和的问题,听起来怎么也对不上。
可是,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栗美芝。
这样一来,但凡脑子会拐弯的,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歧义。
“下流!”
图灵勃然而起。
高和喝叱道:“别乱来!”
我也急忙阻止这道馆的大师姐,同时护在了栗美芝侧旁。
对方又再喝起了酒。
大半瓶的白酒,被他连着几次,已经喝得快见底了。
我快要受不了他了。
然而,就在我想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对方突然又再冲栗美芝呲牙一笑,用那难听的声音说了一句:
“孩儿他娘,原来一屉包子有十个。”
听他这么说,我猛地想起来禾前镇之前,梁开元的叙述。
事实上,这时我已经利用鬼手,将梁开元的魂魄从小沈三身上转到了我身上。
正因为这样,才有了‘我’刚才和栗美芝的对话。
但不知怎么,面前恶心的男人一进来,梁开元就匿藏起来,不肯再出现了。
“孩儿他娘,吃完包子,就赶紧回家吧。咱娃还等你喂奶呢。”
男人又再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店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留意到这边的状况。
店老板匆匆从柜台后走出来,走到跟前,拨拉了男人一把,“你搞什么名堂?”
男人眼珠一转,冲他咧嘴一笑。
店老板自然也被吓了一跳。
只能说他也算是有常识的,看清男人的模样,急着将他往外推:
“你不要在我店里搞!要死死到外面去!”
将男人推搡出店门,却又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快去那边!走到头左拐,医院晓得吧?快去医院!快去吧!”
“造孽噢,造孽噢!”
老板摇着头走了进来,来到我们这一桌,赔不是道:“对不起噢。我们这个小地方,这样的酒鬼老多了。”
跟着又再摇头,“这个家伙脸生的很,看样子大概是摔到了,不然就是被车撞过,不赶紧去医院,怕是要冻死在街上了。”
闻言我心里陡然打了个激灵,快步走出店门,左右张望,却已经不见了那酒鬼的影子。
我没有刻意去找人,还是因为,那个‘侥幸’的念头——千万别有人送他去医院,就让他死了算了。
回到店里,高和问我,那人去哪儿了?
我含糊的说没看着,应该是被人送去医院了。
从刚才开始,栗美芝就一直是一种木然的状态。
这时脸上泪痕犹在,直愣愣看了我一阵后,忽然叹息一声。
“美芝,不要理那人,那就是个酒鬼。”图灵安慰她道。
后来听她说,我才知道,梁开元死的时候,栗美芝已经有了身孕。
那晚受了惊吓,再加上后来伤心过度,孩子流掉了。
所以,在图灵看来,一个酒鬼在栗美芝面前说什么‘孩儿他娘’,对栗美芝刺激是很大的。
栗美芝像是在我脸上找寻什么,叹息是因为失望。
她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
这一次,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她终于开口了,却仍是注视着我:
“我还是想不起来,那次我为什么要杀开元。”
我叹了口气:“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她道:“我还做过另一个梦。那一次,也是我杀了开元。”
我“哦”了一声。
“就是在这个小镇上。”
栗美芝忽然露出了微笑,“那个傻子。我当时在河里采菱角,他以为我被‘浸猪笼’,一下把我的木盆拉翻了。害得我掉进水里,浑身都湿透了。”
高和的酒杯停在了嘴边,酒杯在手里缓缓转动,眼睛斜向我和小沈三。
栗美芝继续说道:“他说他要留下来,我以为他只是说笑,没想到那个傻子,真的留了下来。就是这家包子铺,我买小笼包,我们又再遇见了。
呵,我是替我男人买小笼包的。对的,我有男人。我男人爱吃小笼包,每次让我替他买,我都会偷吃两个。所以,他一直以为,一笼小笼包只有八个,其实是十个。”
我忍不住又再叹息一声:“梁开元不希望你活在回忆里。”
我说的是实话,这是不久前,梁开元才传递给我的信息。
他貌似记起了更多前世的事,本来对栗美芝的仇恨,已经烟消云散。
被附身期间,和灵魂的交流,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
但梁开元向我传递的讯息很清晰——他放弃仇恨的同时,还让我替他保守一个秘密。
栗美芝或许是不胜酒力,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而像是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忘我的说道:
“那个傻瓜,后来不顾家里反对,真的搬来了这里住。他对我真的很好,经常买东西给我吃。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吃饱过。”
栗美芝又再露出了微笑:“你们不要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如果他真的要,我一定给他。可是那个傻子,知道我有男人,他要我离婚,我不肯,也不敢。他就一直不肯要我,只是偷偷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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