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的一番交接,即便再过简单,两人又都是相熟的皇族,但也一直弄到午后方才全部交接完毕。
望着松懈下来,交接过程几乎都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满达海,尼堪忽然问了一句:
“七阿哥,你能不能看在咱们平日常在一起狩猎的份上,说说都城盛京,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小皇帝后面的人有些什么口风露出来的?”
尼堪和满达海都是努尔哈赤的孙子,爵位上也都是贝勒贝子。
但是两人在皇族中的地位,却相差甚远。
比如,尼堪现在是三十四岁,二十六岁才册封的固山贝子。
而满达海现在才二十二岁,这次跟随多铎入关,才临时进爵为贝子。
然而,两人因父而贵,境遇却大大不同。
尼堪是爱新觉罗·褚英第三个儿子,满达海则是爱新觉罗·代善的第七个儿子,因为代善和褚英地位的不同,满达海在十八岁时,就已经被皇太极出征时,曾多次点名随驾亲征,尤其是在松锦之战中就有两眼表现,战后更是被封为辅国公。
这次留守盛京,更是足见多尔衮一系对他的信任。
所以,尼堪见了满达海,虽然年纪、爵位相差不少,他还是得对满达海叫一声七阿哥。
当然,两人因为多有交集,而且尼堪在数次出征时也与他在战场上常常相互策应,平日又相约狩猎嬉戏,加上尼堪武力也不错,战绩也很两眼。
所以,满达海对待尼堪,并不像他对待其他平辈甚至长辈那样倨傲不训。
但这一次尼堪的问话,实在是太过敏感,而且其中事关整个国运的话题,也远不是他这个级别的皇孙所能触及到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足足小了尼堪十来岁的满达海,将手中马鞭在尼堪大腿上轻轻抽了一下,嗔怪道:
“三阿哥,你这话若是教盛京里的人听去了,可是对叔父贝勒爷在京里的处境,大大不妙啊!”
尼堪其实问完就后悔了,现在一看满达海这个样子,更是悔青了肠子,于是随手也抽了自己一鞭子道:
“七阿哥,方才的话就算我没问也没说过。”
“从这里往西北方向走上三十里地,有一处密林正好适合七阿哥过去歇息一番,我这就叫我的亲兵带你们过去。你放心,那处密林十分广袤,一旦进入,很难被人发现。”
满达海笑了,盯着尼堪道:
“三阿哥,我谁都不信也会信你呀。”
“方才豫亲王叔父说的话,你还当真了?哈哈,走走走,就在你的大营里找一处随便眯一下就是了,咱们草原狼崽子出征在外哪有这么多讲究!”
尼堪一听,顿时大喜,突然冲动起来,上前将满达海熊抱起来,连走几步方才将他放下,动情道:
“七阿哥,你昼夜行军,我那里在这些潜伏待命日子里捉了一些汉人娇娘,十分可人。”
“不过今日娇娘就算了,但与娇娘一起抢来的汉人美酒,却还是可以好好喝上一坛子的,喝完保你睡得美梦连连!”
美酒和娇娘,素来是满达海的两大最爱。
未等听完,满达海便心痒难忍,拔脚反过来对尼堪催促道:
“我就知道三阿哥这里,肯定有我喜欢的东西。哈哈,走走走,有什么话回去你的大营再说!”
就在满达海与尼堪喝酒的当日,撒出去报信的鞑子侦骑,很快陆续将多铎从盛京而来的消息,全部送到了隐蔽在各处的各路入关大军中。
等到傍晚时分,出乎意料之外的,曾经在皇位之争中几乎与多尔衮一系争斗得势不两立的皇太极长子爱新觉罗·豪格,在接获消息后第一个飞马赶到。
不仅如此,豪格赶到时发现多铎犹在沉睡之中,竟罕见地放下从前总是以皇太子身份见人的模样,老老实实在一旁候着。
豪格前倨后恭的态度,别人不知道,跟随多铎而来的孔有德、尚可喜两人,却是心里明镜一般。
原来,自多尔衮莫名失踪后,无论是在都城盛京那边,还是在已经入关的各路大军这边,那几天几乎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身为曾经的皇太极长子,不仅没有以身垂范,稳定军心,反而到处大放厥词。而且还不顾体统地甚至率军冲撞多尔衮的帅帐,险些与奉令临机守卫帅帐的多尔衮一系固山额真何洛会所率兵马酿成内讧。
消息经飞毛信紧急传到皇宫中,那几日几乎夙夜难眠的庄妃顿时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当即又惊又怒,第一时间将另一个摄政王济尔哈朗召入永福宫。
当天晚上,一道专门针对豪格的旨意,便从永福宫发出。
这道旨意,通篇只有一句话:
“肃亲王妄议豫亲王,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尤为可恶,罪不可恕,兹议罪削爵,以观后效!”
盖着小皇帝福临玉玺大印的圣旨经飞鸽传书,很快就到了豪格及其关外各路大军手中。
豪格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一次,他是属于数罪并罚,可算是被多尔衮派系抓到了让他绝无可能反戈一击的最佳时机,报了他当初引领着两黄旗对多尔衮欲争皇位时“佩剑相向”的大仇。
然而,他对自己前几天试探性地引军冲撞多尔衮的帅帐,却是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在那场声势浩大几乎天翻地覆的皇位争夺战中彻底败下阵来,这些年来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还处在蠢蠢欲动之中。
这一次,突然听闻横亘在他面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竟莫名失踪,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最后那一股对皇位觊觎的残存火苗。
于是,他铤而走险,不惜孤注一掷,想要趁乱夺取入关大军帅印,然后来一场赌上所有身家性命的复辟决战。
只可惜,老谋深算的多尔衮不仅早有准备,而且阿济格也反应神速,在获悉多尔衮失踪确信后迅速控制了整个中军大营,其心腹大将固山额真何洛会更是泼上性命拼命堵截,加上其他各路统帅原本就是隔岸观火,使得他再次功亏一篑,败得比上次还要彻底。
不过,这一次失败,他却莫名其妙没有一点痛苦和懊丧了——
因为他发现,经过这最后一次放手一搏,无论成败,他的那一刻躁动不安的心,竟然一下子变得平静下来,就像狂涛巨浪的海面,忽然就波澜不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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