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孟远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小炮艇,沿着越来越舒缓的河流,终于看到了这条重新灌满了河水的大河尽头。
说是大河尽头,其实还是有些勉强。
因为行驶到这里,河水忽然又在此分出了十几条大大小小的河汊,像一片网状似的冲向了四面八方。若不是因为小炮艇小巧灵活,动力又十分充沛,单是这些分出来的横七竖八大小河汊,就得让人转晕,而且还不知多少天才能搞清楚状况。
但是有一天却是已经可以确认了的,这就是大海真的已经近在咫尺了——
就在数百米开外,即使只有六米高的小炮艇桅杆,爬上去登高远望,已经足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辽阔的大海,在这一方河水浸润而出的沼泽地中,已经露出了他的峥嵘一角。
郑成功有些沮丧。
这就像一盘热气腾腾的美味,已经摆上了饭桌,但却看得着摸不着,反而更让人失落和郁闷。
不错,大海的确就近在眼前,但这片辽阔的沼泽地,却成了横亘在大河与大海之间的拦路虎,行到此处,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而且,因为这里是原生状态下的沼泽地,举目远眺,方圆数十里地,看上去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无人烟,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即便是以后可以不计代价地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进行开挖、疏浚和贯通,人,在这样的沼泽地里也根本无法下脚。
除非,除非是——
抱着脑袋,蹲在甲板上生闷气的郑成功,忽然窜起身来,盯着遥远的海面两眼亮晶晶地脱口道:
“将军,我有法子了!”
孟远其实早已成竹在胸,只是四处张望着,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到底选择哪一条河汊作为出河口,进行未来的贯通作业。
听到郑成功一惊一乍的喊声,孟远被打断了思路,于是嘲弄地横他一眼道:
“喊什么喊,也不怕把你们供着香头的龙王给惊着。说吧,既然你有了法子,说出来听听就是了。”
郑成功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激动地指着大海道:
“将军,回去后,我可以说动我的父亲,请他下令集齐所有的炮舰,全部开过来,对着这里轰它一个三天三夜。”
“哼,我就不信,我郑家拥有数千艘舰船,其中炮舰不下千艘,全部开过来齐轰,会轰不出一条通道来!”
孟远听得一阵愕然,半晌才道:
“郑小子,这就是你想了半天想出来的法子?”
是呀,郑成功颇有些得意,激动地点头道。
孟远叹口气,转头看向一旁正自憋得脸像便秘的赵六、彭桥东二人道:
“你们也是水师,觉得他这法子如何?”
一听孟远发话,两人终于笑出了声来,连连摇头道:
“将军,他郑家炮舰确实多到有劲没处使的地步,但若是拿来用炮子炸这里的沼泽地,呵呵,不知道等郑公子成亲后生下娃娃来,这里能不能轰开一个口子来?”
“将军,不过他们郑家财大气粗,人丁兴旺,反正人多势众,银子多多,也许等郑公子的娃娃也成亲生出了娃娃,这里还真说不准会被炸出一个出海口!”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语气极尽嘲弄之色,郑成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所谓的聪明点子有多臭了,于是恼羞成怒道:
“赵六、彭桥东,别忘了尔等是从哪里才刚刚放出来的货色,小心说话!”
彭赵二人一听,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孟远,大怒道:
“姓郑的,你也别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若不是将军出手,这时候你的脑袋,说不定拎在哪个鞑子兵的手里哩!”
话音未落,郑成功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指着二人道:
“两个匹夫,尔等是一起上,还是单挑?”
一直扶着阿武在甲板上放风的阿香,见状顿时吓坏了,皱起眉头望着孟远失声道:
“公、公子,他们、他们都打起来了,公子还不出手么?”
孟远摇摇头,望着斗鸡般的三人出声笑了起来:
“你们三个都是水里的人物,在我船上打得什么劲儿呀?”
“去去去,想要赌个输赢,都他娘的下去,那才叫真本事!”
三人一愣,低头看了看貌似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沼泽地,不由得都是一个寒噤道:
“将、将军,天下谁人不知,宁在大江大河里淹死,也不到沼泽地里称雄。”
“将军若是现在将我等赶下宝船,用不了一时三刻,眨眼间就看不到人影,保准过不来几天,就有三副白骨被吐出来!”
说着,三人随便一指,手指处便有几处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尸骨,漂浮在软泥之上。
孟远哼了一声,这才猛然黑脸道:
“既然知道厉害,还在我面前打生打死的作甚?”
“行了,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你们能操心得了的。怎么做,我自有章程。不管怎么说,大海已经近在眼前,两百里地我们都走过来了,还怕这区区几百米吗?”
知道孟远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事情,一心都要甩开陆路从水上回归大海的郑成功,不由得也是喜上眉梢,甩掉刚才的不快,凑上来道:
“将军,你真有管用的法子,在这片沼泽地上全凭人力开出这条大河的出海口?”
孟远横了他一眼,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脚下这一方沼泽地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滩涂,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日积月累,加上又很可能因为生态恶劣,所以至今都无人涉足。
一来二去,滩涂不知不觉就淤泥横生,草长莺飞,上游曾经的流水到此无法泄流,直入大海。于是淤积沉淀,渐渐形成了现在看似蔓延到了方圆数十里之巨的一方沼泽地。
其实,在暗流涌动的下面,肯定就有一条被淹没的原生出海口,将这条曾经半干涸的大河与大海相连着。
所以,孟远刚才围着小炮艇不停地从各个方位查勘,目测,就是已经判断出他心里的一个结论:
这条大河原生入海口,之所以成了现在表面上的沼泽地,最大的成因,还是因为这条大河本身的缘故——干涸。
如果大河不干涸,就不会断流。
不断流,好端端的入海口,又怎么可能被无缘无故的淹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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