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寺中和尚多是著书译经的能手,可要是说辩驳佛法,就全都哑了嘴巴,道玄一见这种情形,心中气愤,便对张弛说:“张大哥,我知你口才最好,不如你上台去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道士如何。”
张弛想了想,走到一个台下的小和尚身边,问道:“小师父,我新来寺里,请问这台上的都是谁啊?”
张弛此时还是一身道玄的僧衣,那小和尚一见张弛也是和尚打扮,便说:“那边的高僧就是我师父,那边那个道士是来寺里捣乱的,满嘴胡说八道。”
“小师父可知那个道士如何称呼?”
小和尚搔着脑门想了半天,说:“刚才听说,那道士好像姓葛,自称葛洪仙翁的后人,法号,法号好像叫守寅道长。”
“守寅,**……”张弛大汗,道长起的名字果然不同凡响。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小和尚奇怪的看了看张弛,觉得张弛很是古怪,他并没有穿越过,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好笑的。
“那这边这个和尚呢?”张弛又问。
“这是我师父,也是我们寺中著名的高僧,俗家姓叶,寺中都称他为叶师,我师父译经数十部,名满江东,这你都不知道做什么和尚?”叶师就是这小和尚的师父,小和尚见张弛连自己师父都不认识,白了张弛一眼。
张弛穿越初来,不知道一个和尚的名字当然不觉丢人,见都打听的差不多了,又问:“还有这个叫王大人的,可是朝中尚书左仆射王国宝大人?”
其实张弛就听说过这么一个王大人,还是因为王国宝便是王小姐的父亲才听说的。
“不是,这位王大人乃是当朝尚书左仆射王大人的从弟。”
“从弟是什么意思?”张弛问。
那小和尚差点吐血,心说你是土地里长出来的不成,怎么连从弟都不知道。不过想起师父教导须待人恭敬,所以那小和尚还是耐心的说:“从弟就是堂房的弟弟。”
说完又怕张弛还是不懂,又谆谆教导说:“就是你叔叔或者伯伯的儿子,若比你年纪小,那就是你的堂弟,也就是从弟了。”
这此彻底的被人鄙视了,张弛顿觉满头黑线。
王大人等了片刻,见无人应声,于是对着台下又说了一遍:“在场诸位高僧,可有高见?”
“我,”王大人话音刚落,台下忽然一声高呼:“我有高见。”
如此不谦虚的人,当然只有张弛。
道远看着张弛笑了笑,便也同张弛一起走上台来。那道士见张弛年纪轻轻,而且还长着不长的头发,又见道远眉须皓白,像个得道高僧的样子,便猖狂的说:“老和尚如何称呼,且报名来。”
“阿弥陀佛。”道远念了一声佛号,说:“贫僧道远,自长安而来,不过今日要与道长论道的却并非贫僧,而是这位公子。”
说完,道远指了指张弛。
守寅道长这才知张弛并非和尚,可是看着张弛长着头发,穿着僧衣不伦不类的模样,又听那老和尚叫他公子,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和尚?”
“我并非和尚。”张弛答道。
“那你可是士族?”
张弛摇了摇头,守寅道长便冷哼一声,藐视的说:“你非和尚,也非道众,更不是士族,我怎么能和你这一届布衣论道,岂非辱没了我的身份。”
魏晋时期都把出身看的极重,反而和尚道士的地位却远在布衣百姓之上,唯独寒门庶族,地位确是及其底下。当时在淮南城内,若非众人开始都以为张弛是和尚身份,恐怕是连酒宴都上不了的。
那王大人一听张弛身份,也跟着说道:“既是布衣,还不快下台去,恐怕字都不识几个,怎配在台上与名流论道?”
士族为拥有特权,定然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哪能让一个布衣庶族胡来。
张弛一听此言正在郁闷,就见旁边俊逸的丁公子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对张弛说:“你是何人?”
张弛本来刚被人鄙视,心正烦闷,此时又见一个比自己英俊数倍的丁公子,心中有气,张弛就是看不得比自己帅的人,气哼哼的说:“我是你大表哥。”
当然,这不过是一句调侃之言。
却不料丁公子不怒反问:“敢问表哥贵姓?”
张弛楞了片刻,还是回答说:“我叫张弛。”
丁公子听了此言一揖到底,说:“请恕方才逸之无礼,多年未见,如今兄长又消瘦许多,险些认不出来。逸之见过兄长。”
这一揖把张弛搞的莫名其妙。
丁公子转过身继续对王大人说:“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并非寒门布衣,乃是小侄表兄,彭城张弛。只因肥水战前苻秦攻彭城时,战乱之中与亲人离散,表兄为苻秦军所虏,便一直未有消息。小侄姑母日日吃斋念佛,以求有生之日能得团聚。如今在道场寺相遇,当真不枉小侄姑母每日吃斋念佛,佛祖果然庇佑。”
守寅道长一听此言差点吐血,无形中又让他们找到了一个佛祖灵验的实证。不过人家兄弟相逢,他却也不好开口,只好忍着气哼了一声。
王大人说:“贤侄会稽山阴人士,而你表兄却是彭城人士,恐怕以前相聚之时也是孩童之事。况且当年苻秦攻彭城已时隔许久,嫌侄可莫要因为名字相同而认错了。”
那丁公子沉吟片刻,说:“王大人所言甚是。我兄张弛才华横溢,彭城遭逢战乱之时我尚年幼,不过表兄被虏前曾托人寄书一封与我,书中写有一诗,若这人能记得此诗,那就必定就是我的兄长。”
王大人一听,说:“这到是一个好办法,若他果能背诵的出,并且与你所记一样,那就定是贤侄的表兄。”
丁公子回过头来,满脸期待的看着张弛。
张弛很奇怪,不过自从他穿越以来,淮南遇道士算命、途中遇峨眉、后又听王小姐讲天下纷争,对于奇怪的事早就有了免疫力。
张弛也是聪明之人,此时看丁公子的表情似是有意要自己配合,况且白捡一个士族身份,他还是很乐意的。想了想,张弛便缓缓的吟诵出了一首白居易的诗:“故园望断欲何如,楚水吴山万里余。今日因君访兄弟,数行乡泪一封书。”
丁公子期待的表情此刻终于变成了笑容,笑了片刻回头对王大人说:“大人,就是这首诗。”
王大人点了点头,自己还在回味张弛所吟之诗,说:“数行乡泪一封书。好诗,果然是好诗。”
守寅道长早等的不耐烦了,走上前来,说道:“你们兄弟之事一会儿再说,你既然上了台来,可有证据能证明我这本道家经典是伪造的?”
张弛一想到这道士的法号就忍不住想笑,不过此刻他还是忍着笑,说:“**守寅道长明鉴,我可从未说过这经是伪造的。”
守寅道长一愣,心说那你上来干什么。不过马上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连和尚也说佛陀是老子所化,那这场辩论就可以说必胜了,于是马上一换笑脸,说:“那你可是认为我这经所述为真?”
谁料张弛摊了摊手说:“可我也并没说这经是真。”
“那你上来莫非是为消遣我来的不成?”守寅道长一笑又一怒,本来就皮肤松弛的脸上立刻多了十几道皱纹。
“道长,我实不知此经是真是假,”张弛说:“不过,此经若假自不必提,但若此经是真,那佛道就本是一家,两教同源,当互以为师才对。若佛陀果是老子所化,道教以老子为尊,又怎么说佛教是胡夷之教,又何必非要焚佛门经典、诛天下僧人、废江东寺院?岂非与老子用意相违?”
“这……”
“若此经是假,道长自然是没道理来这道场寺里胡闹,若此经是真,道长更应该遵循老子之意,助僧弘佛才对。”
守寅道长早被张弛驳的说不出来话了,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话来。
张弛又继续说:“由此可知,我虽不能证明此经真假,不过如此分析来看,似乎此经应是他人伪托老子之名,写出来用来诋毁佛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若佛陀非老子所化,那你又如何解释所有佛像皆座西向东,面朝东土?”守寅道长不服,还想做最后争辩。
张弛却朗声大笑,说:“道长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佛像自然是座西向东,你当然可以说是老子所化,心向东土。可拜佛之人却是面向西方,意为敬佛在西,所以望西而拜,也当然有佛自西来之意。”
这一番话说完,守寅道长吭哧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最后终于是哑口无言了。
这个道长所提出来让众僧头疼不已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被张弛三言两语的就给化解了。众僧心中都大叫解气。
守寅道士再无可辩,站在台上自觉尴尬,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向王大人辞行,摆着袖子就朝寺门走出去。
道袍宽大,袖子也长,守寅道长甩着袖子走的时候,自己自然毫无感觉,不过落在道场寺僧众眼中,这落败失落的背影,一摇一摆,袖子也左摇右晃,就如同鸭子一般,众僧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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