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车驾被汉军俘获了,不过这些骑兵倒也客气,并没有唐突公主殿下,只是裹挟着车辆呼啸而去。
待汉军撤走之后,蒙古使者才摇摇晃晃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左顾右盼,看到一匹无主的战马正在一旁悠闲地吃草,便过去翻身上马,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这里已经是鲁南地界,汉军和蒙古军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蒙古人掌握的地盘,这位使者心急如焚,怒火万丈,汉军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大汗的妃子都敢劫,害的自己也前途难保,若是妃子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一大批人都要掉脑袋。
公主的马车连同数辆乘坐着女官和宫娥的车辆被汉军骑兵们裹挟到了一个小树林旁,士兵们粗暴地将那些宫廷女子拉下马车,径直撕开施暴,惨叫呼救之声不绝于耳,张婉儿恐惧之极,缩在马车角落里,紧攥着衣襟发着抖,嫁给蒙古大汗她还能强忍着接受,被这些兵痞糟践可是身为公主的她决不能容忍的。
原来传说中烧杀抢掠的汉军是真的,他们真的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当马车门被拉开的时候,张婉儿依然将一根锋利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李公公,怎么是你!”张婉儿惊呼道,手中金簪落地。
面前穿着汉军号衣之人,正是在内务府当差的李公公,储秀宫之内的巡夜事宜由他负责,所以张婉儿是认识这张面孔的。
李公公毕恭毕敬拱手施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旁边穿着铠甲的汉子也瓮声瓮气的随意一拱手:“末将见过公主。”一嘴的京师口音,格外熟悉。
张婉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帮汉军打扮的骑兵竟然是朝廷官军,可远处那些凄厉的惨叫还在继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公公,你们在干什么!赶快住手!”张婉儿厉声喝道。
那太监和将军充耳不闻,不为所动,张婉儿急了,跳下马车就要去救人,却被将军一把拦住:“公主,你哪里也不能去。”
张婉儿愕然:“你们想干什么?”
此时远处一声声利刃刺入人体的闷响和惨叫声传来,这群畜生在杀人了,李公公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无奈又痛苦:“殿下,奴婢是来送您归天的。”
“为什么!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李公公嗫嚅两声,终于眼含清泪道:“陛下让奴婢给您带个话,他老人家最疼的就是公主殿下,自始至终也不愿意您下嫁鞑子,您的死,对谁都好,就安心去吧。”说着,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的都是张婉儿爱吃的零食,还有从小喜欢的香囊,刺绣等,下面垫着的却赫然是三尺白绫。
“陛下有旨,赐安乐公主死。”李公公颤微微的声音说道,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树林,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张婉儿呆呆的望着托盘里的东西,小时候的一幕幕情景浮上心头,那时候的天是多么蓝,心情是多么舒畅,父皇是多么的慈祥啊。
频临死亡的这一刻,张婉儿的心绪异常清晰,父皇好不容易把自己说服愿意嫁给蒙古大汗,怎么又会赐死自己,还别出心裁的弄了几百号人装成汉军,还残忍的折磨杀害那些宫女,看他们经过精心准备的战袍和兵器就能知道,这个计划不是临时决定的,而是蓄谋已久。
张婉儿的才智不比柳迎儿差多少,立刻就想到了父皇的真实目的:嫁祸于人。
试想一下,蒙古大汗的未婚妻被汉军劫走并且杀害,那么大汗的面子往哪里放,就算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会向汉军开战,公主一个人的死,换来的是大周的偏安和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的生灵涂炭,背井离乡。
父皇真狠,为了所谓的张家江山无所不用其极,在这一刻,张婉儿忽然觉得父亲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青面獠牙,狰狞无比,她忽然挺直了腰杆,冷冷道:“你们矫诏,本宫拒不接受赐死。”
这一来那将军可急了,眼瞅着兄弟们都齐活了,自己这边还没有动静,都是这个死太监唧唧歪歪,磨磨蹭蹭耽误的,他干咳一声,手按刀柄道:“殿下不愿意自尽,那末将就代劳了。”说着就要拔刀。
李公公赶紧阻拦:“不可,陛下说过要给公主留全尸的。”
远处的马蹄声已经很接近了,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这里可是汉军和蒙古军频繁出没的地方,不管来的是哪方面的人,这伙假扮的汉军都没有好果子吃,那将军急了,一脚踹开李公公嚷道:“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沧浪一声,长刀出鞘,奔着公主就刺了过来,张婉儿吓得花容失色,呆立当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公公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刀锋,扑的一声,长刀深入胸膛,李公公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死死抓住刀刃,同时对张婉儿喊道:“公主,快跑!”
张婉儿被鲜血所刺激,一个激灵,拔腿就跑,耳畔是呼呼地风声,长这么大张婉儿头一次跑这么快。
但她毕竟只是生长在深宫之中的娇弱女子,没跑出几十步去,就被田埂绊倒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翻过身来,正看到那个杀死了李公公的家伙张牙舞爪手持钢刀向自己劈来。
完了,张婉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终于理解了大哥临死之前的那句哀鸣:愿生生世世不在帝王家,也明白了得偿所愿当上太子的三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悬梁自尽。
可是钢刀并没有迎头劈下,张婉儿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家伙一脸的惊讶,动作已经停滞,胸前还插着一支长长的雕翎箭,箭羽犹自还在颤动。
扑通一声,那人轰然倒地而死,紧接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精骑从张婉儿身旁疾驰而过,直奔小树林而去,几匹战马在她身旁转着圈,踩得尘土飞扬,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马来,扑到张婉儿身边,惊喜的喊道:“婉儿,真的是你。”
惊魂未定的张婉儿定睛一看,眼前的女子紧衣窄袖,背着长弓箭壶,正是许久不见的结拜好姐妹柳迎儿。
终于安全了,多日未曾排解的忧愁奔涌而出,张婉儿扎到柳迎儿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泪水冲刷着脸上的尘土,金枝玉叶的公主变得泥猴子一般。
原来柳迎儿恰巧正在附近狩猎,听农户报告说这边有人劫掠百姓,便引兵过来查看,结果阴差阳错救了公主殿下。
柳迎儿带领的这帮人马可是汉军中的精锐,与那些锦衣卫假扮的汉军不可同日而语,两下里一交手,胜负立分,锦衣卫们丢下几十具尸体,十几个俘虏,仓皇退走,汉军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假扮成自己的敌人,生怕有诈,追了几里路便撤了回来。
此时张婉儿已经向柳迎儿诉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并且苦苦哀求这位昔日的好朋友救自己一命,柳迎儿沉吟片刻,让公主稍候,自己走到远处和一位将军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张婉儿看过去,只觉得那个男子的背影很是熟悉,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柳迎儿很快回来,对公主道:“请公主宽衣。”
张婉儿瞪大了眼睛,但是看到对方狡黠的笑容,顿时明白了,缩到马车里脱下了雍容华贵的袍服,换上了柳迎儿拿来的战袍,那套华丽的袍服则被套在了一具身材相貌略似的宫女尸体上,刚处理完这一切,北边就烟尘迭起,柳迎儿笑道:“蒙古人来的真快。”
听说是蒙古人,公主又吓得花容失色,在场的汉军却都若无其事,不但不跑,还上马缓缓地迎上去。
张婉儿躲在队伍后面,头上压着一顶硕大的范阳帽,从低垂的帽檐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远处发生的事情。
汉军骑兵和蒙古人相距一箭之地停下,对方派出十余人奔过来,而这边只是派出一人过去应对,正是刚才和柳迎儿说话的那名男子。
只见那些蒙古人和这名男子说了几句话后便都下马跪拜,这男子又说了几句,这才拨马回来,就在他回马的一瞬间,张婉儿的瞳孔突然放大了许多,因为她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夜入储秀宫,说自己绣的鸳鸯像水鸭子,又曾和四哥一起兵进紫禁城,从叛军手中将自己救出的那个英武男子。
他就是元封,少女情愫初开时,朦朦胧胧中喜欢过的第一个男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个人已经成为朝廷的死敌,父皇心中最恨的人,而且,看他和柳迎儿的亲密程度,似乎两人早已……
张婉儿深深地低下了头,没有看到汉军向蒙古人转交尸体和俘虏的场景。
截杀自己的送亲队伍,然后嫁祸给汉军,这一手不但龌龊,也显得下三滥,堂堂一国之君还玩这种小把戏,真让人鄙视。
所以元封还不介意将现场和俘虏都交给蒙古人,公主、宫女的尸体、锦衣卫的俘虏,都能证明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至于公主本人嘛,刚才柳迎儿已经说得很清楚,绝不能交给蒙古人,这倒不是因为两个女孩的私交,而是要让满都古勒和张士诚之间的关系恶化。
你们不是各怀鬼胎,勾勾搭搭么,现在就让你们撕开脸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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