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拙是乔装成一个卖竹器的小商人来到京城的,到了京城后,他在大兴偏僻少人的地方租了一处两间的小铺子,共有上下两层,并搭有几间木屋。
然后他在京城四处闲逛,看清大概的路线地形。
六月十四日江容偷偷的溜出来,跑到明拙的铺子里见他。
江容见到明拙头上戴着假头发,把辫子盘在头上,穿着一身穿蓝色的短袍子,觉得大为有趣,盯着看个不停。
明拙颇为不好意思,忙说,“几年没见,都长得小美人了,外面的小姑娘长得比你好看的可不太多。”
江容心花怒放,“几年没见,你风彩依旧,依然是个英俊潇洒少年郎。”然后江容又嗔责明拙怎么现在才来,害自己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
明拙微笑,“这几年我天天管着俗务钱财,功夫也日有长进,忽然间觉得书画篆刻也颇多意趣。我打算云游四海,可惜所有的钱财都不是我自己的。正在为难之际,收到你的消息,真是一举两得。”
江容大喜,“是啊是啊,俗世俗苦啊。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那才有趣。天天呆在一个地方,闷都闷死了。要我说啊,要觉得哪里好,就在那里住上三五个月,若是还觉得不够,就再住个一年半载的。反正我有银子,这些银子够吃几辈子了。”
明拙镇定的给江容划出路线,“我带你一路走去南方,再去扶桑,我想去参禅心越禅师。他是曹洞宗寿昌派传人,深得觉浪禅师与阔堂禅师真传,金石书画造诣极其高深。以前驻锡永福寺六年,广会文人墨客,交流诗书画印琴技艺,艺僧之名广传天下。当今世上象这样的妙人已经很少了,一定得去感受下才是。”明拙神往之极。
江容听得也神往不已,“那恒印大师有没有见过心越禅师?”
明拙笑道,“我猜师父一定有见过,师父有讲心越天纵奇材,相同途径一般人难以超越,一定要另辟新道,方有可能大成。”
江容敛去笑容,“那你去参禅于他,岂不是也很难有大成了?你都觉得不可能有大成了,又何必往这条道上走去呢?”
江容不明白明拙的想法,或者只是想带自己出海避风头?江容自己喜沾沾的想着。
明拙解释,“我师父参的是经义,可是我想修习的只是这些浅显的可以达到的实用的技艺,那又不同,有人教导总是好的。我没有成大师的打算,我只要成一个工匠就好。”
江容点头,“你是不觉得,所谓虚无飘渺的那些经义,都是浮云,能实化到物件上的才是真实的么?”
明拙点头,“我天生愚笨,对那些经义总是不能明白。但是对这些俗物,就很有感觉。我觉得做工匠很好啊,看到一大堆东西都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我很开心。我一开始一直勉强自己去牢记经义,可是实在不明白。现在我不勉强自己了,做自己喜欢的就好。扶桑那边,有许多工艺非常精细,我想,去看看也好。”
江容高兴得都要发狂了,这就是说可以游历天下了。最少,往南走走,可以见到许多不同的人情风物。高兴回来的话,就回来看看,不高兴的话,就不回来。
明拙担心江容会舍不得自己的家人。
江容忙忙摇头,“住在哪里都一样,象京城这里,对于我来讲,基本上是最不适合居住的地方了,不关气候风景的事,只与人有关。京城太多乱七八糟的事了。你不知道,我在京城住得很烦啊。”江容想起来不禁心酸委屈,直恨不得落眼泪下来。
明拙摸摸江容的头,“那些都没什么,过去了。”
明拙依然当江容是那个天天带着狗狗跑来跑去的小姑娘一样的疼爱。
江容心里暖洋洋的。
两人一直是气味相投,好几年没见面,于是又兴高采烈的谈论了扶桑的风物人情,越说越有趣。
眼见太阳不再正当中,午时已过,江容才起来要讨论自由路线。
江容把自己选的几条路线全告诉明拙,讲明优缺点。
明拙点头,届时会随机应变,反正明拙带着江容还是很方便的。
江容又告诉明拙,秀女是乘骡车在神武门外下车,出来也是在神武门,出来坐的车会安排自己家的骡车。
初选就是内监看一眼,如果刷下来,那就是最好了,江容就在回家的路上就走掉。
如果不幸初选中记名,就会回家住一夜,再去复看,复看合适就是住在宫里接受礼仪培训,再指婚出宫嫁人。也是在回家的路上走掉。
明拙问在路上哪里动手。
江容说,要安排江平劫走自己,格图肯认得江平。唯一有可能有阻碍的就是格图肯家了。
然后,明拙再从江平手上劫人。这样算是双保险了。
明拙乐不可支,“那江平很着急找你怎么办呢?”
江容说,“吹一吹埙吧,吹埙他们就知道是你啦。上次他们去找我,也是在庄子外吹埙。”
明拙问会不会累及江容家人。
江容说不会,“他们又不知情,关他们什么事。再说了,济兰也不是吃素被人欺负的,放心吧,他老婆娘家很厉害的,现在又有钱。舒穆鲁族里我们也施恩不少。并且,看在钱的份上,也有外人会出手帮忙的。格图肯家也不能一手遮天。”
明拙又问如果走失后户籍会报走失还是死亡呢?
江容分析,“按道理来讲,应该是走失了。但是为了名声呢,还是死亡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按他们的意思过日子了。”
明拙又问,“为什么现在不走呢?”
江容笑了,解释给他听,“现在走,皇家会追查,那就是天罗地网了,并且会牵连到族人,佐领,都统,还有家人,会感觉有些内疚。但是如果选完秀了,就不是皇家追查了,最多是舒穆鲁家或是格图肯家会追查,找人的力度就没那么大了。再说是从宫里出来走失的,走失了人口的家里要追查的话……”江容不往下讲了。
明拙想想,第一,没有伤天害理;第二,不会对谁产生伤害;第三,帮助到了江容。于是点头赞扬江容想得周到。
江容把自己准备的东西与银票全都给了一份给明拙。
明拙让江容放心,他一定会安排妥当,选秀完毕时,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时.
江容回到家里呆着就心情平静多了。
没几日,瓜尔佳氏又送了两身旗装过来给江容,说一定要见到江容,江容听到丫头讲时,也觉得很郁闷。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瓜尔佳氏,两人估计是天生八字不对,一说话就会僵住。
不过好歹也没有几天相处了,江容让丫头领瓜尔佳氏进来。
瓜尔佳氏进来后就抱怨过来找江容总是见不到江容本人,牢骚了一堆。
江容听她讲,自己不出声,坐着喝茶吃点心。
瓜尔佳氏讲得一堆,江容没反应,她也不讲这些了,她本人是聪明能干的,只是不幸生了国尔敏这个儿子,但这种事,谁都不知道的啊,都一样的养大,怎么就这个发生了变异呢?
瓜尔佳氏打开衣服让江容试一下,说是选秀时穿的。
旗人女子选秀,就是打扮最简单最素雅的,统一穿蓝色的衣服,可是就算全是蓝色的袍子,也是有华美些的,也有朴素些的不是么。
江容自己早已经备下最简单,自己穿着最难看的蓝色的袍子很多件了。
瓜尔佳氏拿过来的旗装,一看就知道是很下了点功夫掐牙绣花。可是江容非常不满意,因为它不符合自己的需求,自己肤白,穿上这两件旗装,一定会显得鲜艳夺目,江容就是不想选上。
江容按住心头的不满,问瓜尔佳氏知道不知道自己不想选上。
旗人入关已久,过着安逸的日子已经有几十年了。并不是每所有的旗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女儿选不上的。
只有想攀龙附凤的人或是家世很差很穷活不下去的人,才想让自己的女儿选秀,一跃飞上树头,提携全家。
一般家世的人,如果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儿,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选上。
瓜尔佳氏只是觉得江容平时的衣服大把,可是符合选秀规定的未必就很多,既然是选秀嘛,代表了家族的面子,自然也得穿着光鲜些,不能太过丢人。于是她就准备多日,缝了两套旗装送过来,以示慈母爱护之意,顺便同江容拉拢点感情,希望能借点钱回去,她已经很受不了国尔敏天天游手好闲,觉得再这样下去,根本没有哪家肯嫁闺女过来给国尔敏。
她根本没想过其他的,她见江容这样问,也笑着说,“既然是选秀,我看好多家大户人家都有请嬷嬷教规矩,希望女儿能选上的。当然是选上的好。你舅舅家的雪梅也是今年要去选秀,都学好久的规矩了。你舅妈还在问你学得怎么样了,我都没好意思讲你根本没学。不过你长得这样,想必不学规矩也能选得上。到时你要多管管你哥哥弟弟,不要象丽敏这样。”
提到丽敏,瓜尔佳氏又很伤心,不由得伸手抹眼泪。
江容很郁闷啊,其实站在瓜尔佳氏立场上这样想也是对的。大女儿义绝了,大儿子肯定是烂泥抹不上墙了,指望小女儿选秀帮衬娘家,这也是正常的想法。
但是江容有一颗坚硬的心,不会因为别人就牺牲自己。况且已经安排好了乌尔登夫妇以后的养老情况与多尼的生活了,这样已经够了,江容并不觉得自己自私。
难道父母的面子,就一定得牺牲孩子的幸福么?为什么孩子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要按他们的要求去过日子?孩子就象弓上的箭,是由弓射出,可是,射出以后,轨道已经不再由弓决定了。
江容很想开导下瓜尔佳氏,可是,怎么开导呢?她就觉得国尔敏娶个高门高户的女子,就有岳家提携了,就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可是她也不想想,人家贵女如何要嫁一个平民旗人家中呢?不是个个都是象济兰的。不提济兰的万贯家私,济兰为人处事,又岂是国尔敏比得上的。说句不好听的,国尔敏连济兰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当然,在瓜尔佳心中,国尔敏就是最好,最聪敏的,虽然现在她已经开始对国尔敏产生绝望心情,她还是觉得国尔敏是个好孩子,只是运气不好,如果他能有好的机会,他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江容对瓜尔佳氏说,“我们平民呢,就是平民结亲。贵人同贵人结亲,那乌佳家,只是当时比我们家门第高一点,可是丽敏长得美,嫁妆也多,品性又好,哪点比不上那个俊佳,居然动手打丽敏。额娘觉得我要是选上了,是好事么?指婚指的全是宗室,哪家不比我们家强。就算是比我们家穷的,也觉得身份高贵,可以随便欺负我的。我们的家世,估计我也只能做小。那时大红的衣服都不能穿了。额娘要是真心疼爱我,就不应该指望我选上。”
瓜尔佳氏怔了一下,又笑着说,“或许我的女儿命好,不用给人做小呢。只是国尔敏现在做个马甲,好可怜。以后你有机会能帮他就拉他一把吧。”
江容摔了手里的茶杯,虽然心里很平静,“国尔敏哪里就比我好了,额娘就是疼着他,一点不把我当回事。”
瓜尔佳氏抱着江容哭得很伤心,“额娘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生的,怎么会不一样呢?只是他可怜,你肯定是以后过好日子的命。能拉他一把就拉他一把吧。丽敏只是运气不好,未必你就也一样运气不好。”她自己越想越伤心,几个孩子辛苦带大,个个都长得好看,怎么没一个省心的。
江容推开瓜尔佳氏,“丽敏现在生活得很好,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立规矩,自己赚的钱自己花,不用担心男人娶妾再生孩子抢自己的钱。没什么不好,她比国尔敏强多了,没什么给你丢人的。老实同你讲,国尔敏是抹不上墙的烂泥,你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济兰会带着多尼管事的,他以后会过得很好。你和阿玛,就算阿玛没有差使了,过来族学呆着,一定可以过得很舒服,这族学是我的庄子的收成办的,你们住过来,一定会受大家的尊敬,一定不会被人看不起。”
瓜尔佳氏听江容这样说,停下了哭,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
江容心想,只能做到这一步,没有再多。心里略有些抱歉,自己是不会让她可以时时提在嘴边炫耀的。丽敏与国尔敏都不是能让她直起腰杆的人,多尼还小。
不过,受人尊敬,有很多方法,瓜尔佳氏是不必在一个儿子身上吊死啊。
不知道瓜尔佳氏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想通,才在心里重新站起来。
六月二十日,江平也来到了京城。
同上次一样的地点,江容见到了身穿紧身黑衣的江平,江容忍不住也是盯着他上下仔细的看,但见江平黑巾包头,一身短打黑衫,腰系黑带,还有黑色的布囊,黑色刀鞘的匕首与腰刀,腿上黑色绑腿,脚穿的鞋自然也是黑色的。
结论是,江平穿一身黑色显得俊逸不凡。
江平也很是得意的炫耀,“我这一身够劲吧,这一身打扮象不象劫匪。”
江容无情的打击江平,一针见血的指出,“你这一身,估计随便个衙役见到你就会敲锣打鼓喊人来抓你了,你生怕不够显眼是吧?”
江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不是穿了给你看看,展示下实力,让你相信我能把你救走么?到了正式的那天,我会打扮得扔到人群里也没有人认得我的。”
江容又问,“李四爹怎么没有来?他不是说要住在这里一直到带走我么?”
江平答说,“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带着反而是个累赘,我怕他把命送在这里了,反正我一人就可以带走你了。”
江容感觉江平眼神有些不坚定,又问了江平一些不无关紧要的事,比如说刘子文成亲没之类的。
江平一提这些就兴奋得不得了,刘子文喜欢一个女孩子,可是人家看不上他,以下省略两万字。
江容于是想想李老四上次离开时的痛不欲生,悲伤至极的样子,猜想是江平怕李老四来京城后再受刺激,影响营救计划。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江平只是烟雾弹,于是,一个人就够了。
江容自己的计划是,让江平先劫走自己,然后,再由明拙下第二次手。虽然江平他们一伙人已经说是不抗清了,但是血脉的事很难讲的,自己不也是总对瓜尔佳氏很抱歉,抱歉自己没有让她享受到荣耀么。
江平他们再恨那些人,也是血脉之亲,谁知道会不会再一折腾自己就沦落被反贼当做人质,或是被同化成反贼,如果拒绝成为反贼就一刀卡嚓掉。
江容喜欢自由,可没打算去做反贼。
对于清朝皇帝,江容没好感,对于造反的人同样也没有反感,协迫他人造反的人,其实也不是啥好货。
自己生活在摇晃的立场中,没有国家信仰,江平一伙人也是,让他们爱戴国,估计是没可能,让他们再去造反,也不可能。
江容摇头,不想这些先,先想自己的自由路线。现在就觉得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明拙从江平劫走自己,江平也不能证明他自己没有得手啊。说不准格家还会追缉江平。
这种事太难有人证了。
江容想得头痛,索性不想了,到时再讲吧。
江容问江平的计划。
江平的计划就是劫了江容走旱路,不走水路,江平得意的说,“从水路是很方便,可是被人拦住查验也是容易的。从旱路走就四通八达,只要离开京城了,就是再也没法抓到你了。”
江容同意这个说法,让江平列出具体路线与安排。
江平得意的说,“我直接就带你去到白洋淀去,任丘或是雄县,先躲着,在那里谁都找不到。然后再往南走,或是走大运河。随便怎么走。你想往哪里走都可以,想去陕西玩一玩也好,你嫂子的娘家哥哥在那边卖布卖得风声水起啊。”
江容表示满意,又同江平讲了选秀过程,以及动手时间,具体的细节,让江平先住下来先。
过了两天,济兰过来问江容具体准备好没有。
江容解释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不管选上没选上,都是在出宫以后就走掉,如果头次被选上了,就第二次出宫回家候嫁时再走失,那样免得牵连大家。估计自己按常理来讲是选不上的,唯一会动手脚的就是格图肯里。到时走失了,就是格家不肯罢手。
江容问济兰能不能应付得了。
济兰哈哈大笑,“你走得越远越好,然后我再去找他们家麻烦,就说他们家把你藏起来了。这种事,不在我家里出现的,我就不怕。”
江容又请济兰多多照顾下乌尔登夫妇,乌尔登还好,瓜尔佳氏心思很重,江容很担心她。
济兰点头,“嫂嫂其实是好人来着,可是丽敏义绝,国尔敏这样子,你再跑了,我真不知道她会如何。我也不知道如何劝她。”
江容说,“给国尔敏娶个老婆吧,他自己有差使,大不了到时庄子上给他菜吃,过年给点酒他去拜年。让我阿玛不要当差了,当差得低声下气的。让他们两口子搬到族学这边,同拖达他们一起住着,我们出钱的地方,自然都是要尊敬他们的。”想得开与想不开是一线之遥,这个外人帮不了,但是能出钱解决的,总还不是没得解的。
济兰觉得这样也好,又问江容不如直接让他们住在江容的房子里。
江容笑了,“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啊,你难道忍心让他们搬去给国尔敏卖了换钱?”
以下不计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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