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仍是起身开船。那蒋无失和李先生多数时间都在船头甲板上窃窃私语,离众人较远,想是舱中气闷,他们在陆上住惯了,不愿多在船舱中久待。
祝小风因昨日暗中听得他们一番话,又见此船在海中越行越远,心中倒暗自惴惴不安起来。
她虽知神威镖局和那十二门派的秘笈无关,却又不禁对昨日“李先生”口中的盟主身份揣测起来
——他们说的想来不是什么武林盟主……
——盟主……盟主!莫不是……
她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想起了半年前曾听大哥提到过的一件事情
——难道他们所说的是新近崛起于江湖中的天盟?
她倚在船壁上,向茫茫大海望去,好奇之心渐去,暗悔自己冒撞,不该愣头愣脑地跟着神威镖局上船,此刻四下皆是海水,哪里能寻得机会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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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神州帮总坛位于山东,十八个分坛遍布大江南北,数十年来在江湖中威名赫赫。
总坛后厅。
十八盏琉璃灯温柔的照耀之下,胡恪似乎已经抛下了他帮主的威严与谨慎。
此际正值芒种。所谓芒种,乃是田中农作物成熟之意。《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云:“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
夏夜的院落之中不乏蝉鸣,但此刻厅中却十分静甯。
华丽的厅间气氛旖旎,陈设皆尽名贵之物,案上不乏美酒佳肴。
更何况,还有美女相伴。
两名红衣美姬玉指拨弄着琵琶丝弦,朱唇轻启,莺喉婉转。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浅斟低唱之中,胡恪并没有忽略门外细碎的脚步声。
他挥了挥手,厅中歌舞立时止住。
只见一人自厅外快步入内,低声附在胡恪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胡恪点了点头,厅中众人纷纷退下。
…………………………
后院这间书房十分宽敞,大得几乎不似书房,简直可以与后厅比肩。
书房门口右上方自是一排轩窗。窗外是一处极大的院落,山石嶙峋,花木遍地。
轩窗之下摆放着一张书案,两侧靠墙各自立着一排书架,里面摆满了各色书籍和不少签笺卷轴。
胡恪立在窗前,此时,一面壁上的书架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随后,书架竟悄然移开,露出一道门户。一人自那门户之中飘然而入。
此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青衫长袍,大袖飘飘,一身文人装束,生得清秀白净。看上去明明英姿焕发,神飞风越,却偏又给人一种安祥平和之感。
胡恪一见此人,眼中顿时漾出笑意,道:“你回来了。”
那青衫文士点了点头,同时笑道:“我回来了。”
此人正是自在神州帮总管花满衣。他本是辽东人氏,与胡恪更是八拜之交。江湖上皆知自在神州帮共有十八位帮主,却不知胡恪的结拜弟兄连同他自己在内却是一十九人。
花满衣正是其一,但他却不在十八位帮主之列,而是帮中总管。
他十分喜欢这个职位,并且绝对是一位称职的“总管”。
胡恪见他现身,便问道:“有十八的消息了么?”
他口中的十八,自然便是他的结拜妹妹,在帮中排行十八的祝小风。
花满衣听了这话,似乎已经忍不住笑,“十八她啊……仍是改不了以往的脾气……这一次居然跟着神威镖局出海去了。”
胡恪眉毛一扬,道:“神威镖局?可是蒋无失的镖局么?”
“不错。”
胡恪用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横在上唇间,轻轻说道:“让人把她找回来。”
花满衣正抬眼看着他,此时却又笑道:“那艘船上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十八绝无差池……只是……”
胡恪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那船上并没有青州十二门派的秘笈,却仍是一路被各派围追堵截……据说连泰山派都已经买舟入海,似乎仍是要拦截神威镖局。”
“这又如何?”
花满衣笑了笑,道:“当日在三山镇外,王又珣他们明明已经搜过了神威镖局的货物……既然一无所获,又为何会再次穷追不舍?”
胡恪轻轻道:“你以为如何?”
花满衣沉吟片刻,“这只能说明……他们要的东西仍在神威镖局手中……或者说……他们认为这东西仍在神威镖局手中。”
胡恪听到此处,忽然开口:“我却听说,当日青州失窃的秘笈昨天莫名其妙的又被送回了各门派。”
花满衣点了点头,“不错……此事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胡恪突然推开了窗子,一缕月色射了进来,照得屋中清透无比。
“我记得……十八走的时候说是去三山镇捉鬼?”
“……我给她讲了个鬼故事而已……谁知道她竟当真了。”
“鬼故事?”胡恪似乎对这三个字很感兴趣。
花满衣望着窗外明月,忽然叹了口气。
胡恪斜着眼睛看他,“你为何叹气?”
花满衣苦笑道:“只怕十八这次出海……会让她看够了鬼故事……”
“怎么?”
“派出去的人回报说,神威镖局这次所保的货物尽数装在十二个大箱子之中,无外是一些丝绸瓷器之类……然而……”
“怎地?”
“古怪的不是货物……而是那些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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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在海上航行甚稳。祝小风每日里佯装在船上帮忙,却往往趁着闲暇之时留意蒋无失和那李先生的行动。几日下来,她发现,蒋无失倒还没什么,而那姓李的
,却似乎十分在意那批货物。
——仿佛他才是这批货物的押送人,而蒋无失只不过是同船而乘的伙伴而已。
李先生围着那十二个箱子转了几转,忽然在其中一口箱子旁边立住。
只见他以手扶箱,却对着那箱子细细打量。
祝小风好奇心起,暗道这人在看什么,她顺着李先生的目光向那箱子看去,几眼之后却发现那箱子上面竟然雕花镂纹,图案似乎极是精细。
她不禁在心中“咦”了一声,心道神威镖局倒是挺大的手笔,连这装载货物的箱子都价值不菲,难怪这姓李的会看得如此仔细。
此时,一人忽道:“李兄且请移步到这边一叙。”说话之人正是蒋无失。
李先生被他呼唤,似乎如梦初醒。只见他直起身来,环顾周遭一回,见无人注意,这才向蒋无失走去。
祝小风见他甚是小心,似乎怕被别人发现什么秘密一般,心中更是好奇,便趁着无人注意,又向那十二口箱子移近了一些。
此时海上艳阳高照,箱子上的花纹被映照得清晰无比。祝小风清楚地看到,所有的箱子上面雕刻着的图案竟然非比寻常,山水楼台之间不乏人物林立,似乎却是包含场景故事一般,却是十二组木刻浮雕。
——早在唐代之时,浮雕便已盛行中原。唐太宗李世民的所葬之昭陵庑廊之上,便刻有举世闻名的“昭陵六骏”。那石刻中的“六骏”乃是李世民经常乘骑的六匹战马,分别是飒露紫、拳毛騧、青骓、什伐赤、特勒骠和白蹄乌。
——六匹战马分东西排列,东面第一骏名叫“特勒骠”。黄马白喙微黑,毛色黄里透白,故称"骠","特勒"是突厥族的官职名称,相传是突厥族某特勒所赠。史载李世民曾乘此马与宋金刚作战。其时唐初,天下未定,宋金刚陷浍州,兵锋甚锐,“特勤骠”在此一战中载着李世民勇猛冲入敌阵,一昼夜接战数十回合,连打了八个硬仗。唐太宗赞其为:“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东面第二骏名为“青骓”,苍白杂色,为李世民平定窦建德时所乘。那窦建德原系隋军麾下将领,乘乱自称夏国王。当时唐军扼守虎牢关,占据有利地形。李世民趁敌方列阵已久,饥饿疲倦之机,下令全面反攻,亲率劲骑,突入敌阵,一举擒获窦建德。石壁上的青骓作奔驰状,马身中了五箭,均在冲锋时被迎面射中,但多射在马身后部,由此可见此马飞奔之时的速度之快。唐太宗赞其为:“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东面第三骏名叫“什伐赤”。“什伐”是波斯语中“马”的音译,这是一匹来自波斯的红马,纯赤色,也是李世民在洛阳、虎牢关与王世充、窦建德作战时的坐骑。王世充祖上为西域人,隋末唐初自称郑王,据洛阳,与窦建德结好。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时,王向窦求救,但都被李世民击败。此匹骏马凌空飞奔,身上中了五箭,都在马的臀部,其中一箭从后面射来,由此可见是在冲锋陷阵之中受伤的。唐太宗赞其为“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西面第一骏名叫“飒露紫”,色如紫燕,前胸中一箭,牵着战马正为其拨箭之人叫丘行恭。此马为李世民平定东都击败王世充时所乘。据《新唐书丘行恭传》记载,其时唐军与王世充军于洛阳决战,李世民帐下猛将丘行恭,骁勇善骑射。在邙山一战中,李世民有一次乘着飒露紫,亲自试探对方的虚实,偕同数十骑冲出阵地与敌交锋,随从的诸骑均失散,只有丘行恭跟从。年少气盛的李世民杀得性起,与后方失去联系,被敌人团团包围。突然间,王世充追至,流矢射中了“飒露紫”前胸,危急关头,幸好丘行恭赶来营救,他回身张弓四射,箭不虚发,敌不敢前进。其人于阵中为御骑飒露紫拨箭,并将自己之坐骑让李世民,然后又执刀徒步冲杀,斩数人,突阵而归。李世民赞“飒露紫”曰:“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西面第二骏名为“拳毛騧”,此马身黄黑嘴,毛作旋状,前中六箭,背中三箭,为李世民平定刘黑闼时所乘。刘黑闼本是隋末瓦岗寨李密之裨将,窦建德失败后,他占据了夏国的旧州县,并勾结突厥人,自称汉东王,之后被李世民击溃败走。李世民率领唐军与刘黑闼在曲周一带作战。刘军主力渡河时,唐军从上游决坝,趁机掩杀,夺得胜利。这一战上,拳毛騧身中九箭,唐太宗为之题赞:“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西面第三骏名为“白蹄乌”,此马纯黑色,唯四蹄俱白,乃是李世民平定薛仁杲时所乘。薛仁杲乃是唐初薛举之子。薛举曾率兵攻唐,谋取长安,事未成病死。其子继续在甘肃以东屯兵威胁唐朝,后为李世民击败投降。其时唐军初占关中,立足不稳。割据兰州、天水一带的薛举、薛仁杲父子便大举进攻,与唐军争夺关中。相峙两月之后,李世民看准战机,以少量兵力正面牵制诱敌,亲率主力直捣敌后,使薛军阵容大乱溃退。李世民趁机追击,催动白蹄乌身先士卒,衔尾猛追,一昼夜奔驰二百余里,迫使薛仁杲投降。
石壁之上,“白蹄乌”昂首怒目,四蹄腾空,鬃鬣迎风,俨然逐风奔驰之状。唐太宗赞诗称之为:“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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