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追风的人

    西安，这个古老的城市，我曾经有很多的向往，有很多的迷茫都在这里，我向往这里的繁华，我迷茫这里的凡世荼蘼，我却痛恨这里葬送了我一个孩子，一面之缘，却骨肉相连。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陈琳家里的，陈墨阳蜷缩在我身边拿着十字架在我胸前画着什么。
    那三天我滴水未进，我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我问老天，为什么这些悲情都是我在承受，老天不应，我问大地，为什么要剥夺一个两岁孩子的生命，大地不应。
    依稀记得这三天父母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怎么没有回家，我说我没有家，天大地大，我找不到家，我问老天，我是不是被抛弃的孩子，我是不是活该被老天惩罚，还是以莫须有的罪名。
    那三天我接到叶晓晓的电话，说她跟父亲去了北京，说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他父亲永远不会知道，说她曾经爱过一个男人，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叛逆就是背着父母跟我在一起。
    那三天韩小莉也打了电话说了一下美发大赛的事情，还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声不吭的就去了西安？那三天很多人都打了电话，这浮世繁华太多的庸人自扰，我只是其中一个。
    十月三号的时候下了雨，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陈墨阳已经起床拿着棒棒糖坐在我身边玩游戏，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可怕，窗外的风景早就换了，灯红酒绿，比小城繁华，比小城寂寞。
    陈琳进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她说：“尹非，对不起。”
    我扭过头看着她说：“别说对不起，我们把婚离了吧，因为你，我错过太多，太多事太多人，因为你我失去太多，失去信仰，失去爱人，跟你还挂着一张纸的关系你还想让我失去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什么都失去了。”
    “对不起。”
    我没有理会，起床拿着外套抱起陈墨阳走出了家门，外面的雨还在下，不大，稀稀拉拉，冗长绵柔，就像刚认识陈琳时候的性格一般，乖巧懂事。
    可是都变了，分外陌生。
    我找了一个酒店，住了下来，把陈墨阳安排在酒店的房间里，我站在二十多层的房间眺望这个陌生的城市。
    “晓晓，你去北京了吗？”我拿着手机盲音了好久才开口打破沉默。
    叶晓晓那边很安静，同样很久才回话：“嗯，明天早上的飞机，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嗯，就快完了，你……”
    “那我就收拾东西了，你房间的钥匙我放在店里的抽屉里了，回家的时候别忘了去拿。”
    “好。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该……”
    “或许我该等你回来，可是我累了，等累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
    “好吧，外面有雨，带把伞。”
    “如果有雨，我愿意进去哭一场，天地不知。”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我该说，我想大哭一场。
    西安的大街也有安静的铅华落尽，也有喧嚣热闹，让人留恋。
    傍晚的街道边小吃的香味早已覆盖这座城市。此时的我就像是一个落魄的逃难者，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淋湿，紧贴着皮肤，很是难受。
    小巷子里的酒招旗也被这场雨淋湿，再没有以往逍遥的姿态，酒香顺着巷子从巷子头飘到巷子尾。
    一如我的眼泪从眼角留到下巴，两边不时传来叫卖声。
    陈墨阳在我身边低低的说：“爸爸，我饿。”
    小家伙举着小伞拉着我的袖口，跟在我身边，仰着小脸看着我，无辜又可怜。
    我总觉得我是亏欠了陈墨阳的，因为跟着我奔波，跟着我伤心。
    如果青春是一纸忧伤，那么让我把年华写尽忧伤，下一夜，忧伤沿街卖唱。
    晚上我回到酒店的时候陈琳也来了，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地板，那天晚上我跟陈琳聊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关于陈墨晴的事情。
    我跟她说了关于叶晓晓的事，关于陈墨阳的事，就像一个久别的恋人，许多年以后坐在一起各自聊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可是幸福不幸福谁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跟我说她这两年带着陈墨晴辗转去了很多城市，看了很多好玩好看的事情，我说我哪里也没去过，我一直在等着你能回来，带着陈墨晴。
    她说她每次看到理发店都躲得远远的害怕会突然遇到我，我说我这两年经常往医院跑，想看看叶晓晓，顺便希望能遇到你。
    她说她路过很多车站，都很陌生，陈墨晴经常生病，也换了很多工作，但因为带着陈墨晴都做不久就被辞退了，我说我从来不敢换工作，我害怕我换了工作就找不到目标了。
    陈琳说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听了很多很多的故事，陈墨阳躺在我怀里安稳的睡着，我不知道这真的是一家人，真的是一家人？
    各自为家，各自牵挂，各自找着各自的爸爸妈妈，身为父母的我们也是一个孩子，也需要父母的陪伴，也需要留恋家的感觉，不去理会母亲的唠叨，只想多听听父亲的责备。
    那天晚上陈琳没有回家，我抱着陈墨阳躺在一边，那一边是陈琳，中间是海，无法逾越。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我即使把脖子扭断，是否真的能够找到属于我的岸？
    但我不信，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岸。
    那天夜里
    恍恍惚惚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我到现在都怀恋，那梦里陈琳依然是我的妻子，叶晓晓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叶晓晓，陈琳未曾离开过，我们一起经营着这个美发店，陈墨晴和陈墨阳每天都在争吵，就像别的兄妹一样，争着一样玩具，争着一样吃的，哪怕一个苹果都要给他们两个平均分，而陈墨晴每次给的理由都是‘谁让你早比我出来五分钟的’。
    那梦里日子平平淡淡，清雅幸福，房子里满是茉莉花的味道，厨房里还有那一锅糊了的米粥，门口还有陈琳的高跟鞋，阳台上挂着陈琳的外套，时而陈琳的父母会过来住两天，帮我们照顾着两个调皮的宝贝蛋，每天下班回家我都会看到陈琳温柔的笑脸，然后拉着我的手说看上了哪款手机、哪款包包，我也会溺爱的捏一捏她的脸，笑着说‘给你买’。
    那梦里陈琳依然温柔的是一只绵羊，夜晚伏在我的胸前均匀的呼吸，总是在第二天把我的胸脯弄得都是口水，第二天会喊我起床陪着我一起在店里转一圈，韩小莉会开心的喊嫂子好，琳达会调皮的在陈琳的腰上掐一下然后突然跑掉，然后我会看着两个小家伙追着琳达去报仇，但总是被琳达的零食搞定。
    那梦里我回到家中不再是父母发愁的眉头，而是父母欣慰的笑，然后拉着陈琳说着作为过来人应该如何相夫教子的唠叨，不再是七大姑八大姨的苦口婆心，而是抱着陈墨晴不住的夸奖漂亮的滔滔不绝，橱窗里也不再是如同逃难似的我自己，而是我拿着礼物陈琳左右两边跟着孩子的幸福欢笑，小镇学校里也不再总是会传来‘天意怜幽草，人间向晚晴’的唯美。
    可是我终究在醒来发现我哭了，我不知道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的生活跟我的梦都是反的；有人说，梦是一个人灵魂的归宿，在梦里灵魂可以为所欲为，从而表达一个人的欲望；也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我的梦又是什么，我所思所想都是幸福，我所思所想都是世间最简单的幸福，为何上帝不成全？
    我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四周一片寂静，天上繁星点点，满月高挂，旧雨滴滴答答三两点的往下飘，檐下有青砖破瓦，还有满是青苔的石板，一如我曾经站在雨里哭过的那场，不是暴风雨却是过不久的细雨斜织，密密麻麻。
    敲打着我哽咽的心。
    第二天，我跟陈琳去了民政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当我们各自拿着离婚证的时候都不知是哭是笑。
    哭，我终于离婚了，笑，这离婚证来的真的不是时候，陈琳的父亲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我订的明天的车，火车，欧雅说坐火车可以一路看看风景。
    坐在桌子上我没有说话，看着一桌子菜低着头，陈墨阳倒是无忧无虑的吃的欢快，用筷子捣着鱼头，满嘴是油。
    我不知道我该去说什么，陈墨阳就像我的一半心脏，我在想什么他似乎都知道，我心情不好他就一声不吭的在我身边玩自己的，我心情好的时候会追着我要零食，在爷爷奶奶面前从来不说妈妈的事情，我以为这已经很好了。
    可是这才是一个孩子最可悲的地方，从不知妈妈是什么，只知道陪着一个就知道一个人发愁的男人，尚欢颜满面的年纪却变得满腹心事，不得去说，二十六个月的孩子，知道自己没有妈妈难道不是做父亲的失败吗？
    陈琳脸上挂着泪，说：“妈，我……”泣不成声。
    陈琳的母亲转而看着陈墨阳，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嘴里一支唠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之类的话。
    “尹非，对不起，我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女儿，对不起。”陈琳的父亲突然看着低着头说，我几乎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一声‘爸’，可是我知道那一声‘爸’的分量有多重。
    我端起酒杯对陈琳的父亲说：“一声‘爸’我喊了两次，第一次，是你把女儿交给我的时候，第二次，是陈琳生下陈墨阳和陈墨晴的时候，第三次我喊你‘爸’是在陈琳离开之后，那次被你挡了下去，你说你我虽无带血之缘，却有沾血之情，这缘分向来浅，这人世何尝不是贱？”
    我正要接着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她的父亲伸手挡下了，“你不用说了，你的想法我知道，这两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知道，只是陈琳就应该承担她应该背负的责任，却是逃不脱甩不掉的。陈琳回来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哭着说陈墨晴的时候也哭的很伤心，想想也对，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就走吧，离了吧，离了吧，离了就散了吧，散了……就算了吧……”
    他父亲不住的叹息，说了很多话，可能是醉了。
    他父亲喝的都是白酒，用的是碗，说曾经想过等他老了带着陈墨晴和陈墨阳一起上下学，说老了跟我坐在篱笆旁下下棋，何等快意潇洒。
    我也喝多了，不醒人事，哭着喊着找叶晓晓，找我的女儿，不想离婚，这都是我心里最深处的想法，几乎咆哮。
    就连给家里自己的父母打电话说我离婚的时候母亲还在追问陈墨晴的归属问题，我说‘去他妈的，跟我没有一分钱关系。’
    陈墨阳老老实实的拉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零食吃。
    那天我去了西安的教堂做了祷告才带着陈墨阳离开教堂，半路上我都没有说话，陈墨阳开心的拉着我的手唧唧咋咋的说个不停，可能我开始懂了，陈墨阳一直很懂事，在不该懂的年纪却懂了很多不该懂的事情，即使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故事。
    十字架从来不会言语，但他拯救的人却是数不胜数，他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