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得不推开他:“你怎么像只赖皮狮子狗一般, 快走吧,何愁没有相见那日。”
沈子枭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弯着腰, 闭着眼, 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后。
又听宋琅喊:“迎熹,你在吗。”
他眉头一皱,忍痛睁开眼睛,黑瞳中泛着肃杀的冷光。
终是松开了她。
目光恋恋不舍地凝睇着她的眼眸, 极快的在她脸颊印下一吻,而后转身, 头也不回地离去。
密密匝匝的翠竹很快掩盖了沈子枭的身影。
心电急转之间, 江柍往前走了一步,故意踩到裙子,任由自己摔在地上, 手腕处擦破了皮。
宋琅和一众宫人恰好在此刻出现。
见她趴在地上, 蓦然一惊, 忙跑过去:“迎熹!你怎么了!”
宋琅急切把她扶起来,低头一看,见她早已哭花了脸,小花猫似的,顿时又生气又心疼,但更多还是哭笑不得:“朕去你宫里找你不见,才记起今日纪府百日宴,若非朕心念一动跟了来,还不知你竟平地也能摔倒,要人怎么放心?”
江柍故作不经意,将擦破了油皮的那只手举起来,边用另只手往伤口上扇风,边呜咽说道:“我没事的琅哥哥。”
宋琅微怔。
她竟叫回他“琅哥哥”?
这个称呼,饶是听了千百遍,宋琅还是会心头一动。
宋琅心里狂喜,面上终是收敛住了,继续数落她:“还说没有事,都流血了,女孩子家最爱漂亮,你的皮肤又这样细嫩,若是留了疤,你往后又要生闷气,心疼的还是朕。星垂月涌怎么做事如此不当心,竟让你一个人出来闲逛,合该送去掖廷,吃上十个鞭子!”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随他进来的星垂月涌,忙不迭跪下。
“哎呀,别。”江柍道,“是我自己想逛一逛,闲这么多人跟着叨扰我清静,关她们何事?我正是怕你罚她们,才不敢声张,自己坐在这悄悄哭来着,若非你寻过来,此事早被我遮掩过去了。”
“好哇,看来从前也有这样的事,你都替她们糊弄过去了是不是?”宋琅这样说道。
江柍已是极不耐烦,不愿继续在此地与他周旋,便讪讪一笑,说道:“好了,我裙子也脏了,手也破了,琅哥哥还不大发慈悲,让我去屋里上个药。”
宋琅摇头叹了叹,才对星垂月涌道:“再有下次,你们小心脑袋。”
星垂月涌都被吓了一跳,连连道是。
宋琅扶江柍往外走,江柍转身的时候悄然往沈子枭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风轻轻,唯有树梢的竹叶在沙沙晃动。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殊不知沈子枭正在那层层叠叠的密林之后,望向他们,看到宋琅扶江柍离开,他垂下的拳头紧握。
江柍在迎熹房中简单处理了伤口。
只是皮外伤而已,宋琅却闹出了大动静来,惹得来吃酒的客人都来拜见请安,极个别没有来的夫人小姐,当场便被宋琅点了名字批评,可来的人太多,他又嫌扰她休息,最后只好打道回宫。
临走之前,迎熹为江柍整理仪容。
迎熹默默为江柍饰唇,梳发。
江柍在镜子里看着她,难以形容的气氛在空气里流动着。
这一次她们二人默契地沉默下来,再没有交谈。
有些话说一次,就足够了。
江柍出了门,宋琅也从前厅回来。
他方才去前厅,吃了一杯酒,也算全了纪敏骞的面子。
他道:“一起回吧。”
江柍笑说:“好。”
宋琅望着她,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忽然感到哪里不对,目光微微黯淡了下来。
江柍上了轿。
宋琅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剧烈的沉重压在他的呼吸上——
她的唇,是热烈的蔷薇红。
可她方才在竹林时,好像没有用口脂饰唇!
她虽不爱浓妆艳抹,可在重要场合,描眉画唇总是必不可少的。何况她分明哭花了胭脂,既化了妆,她这样在意细节的人,怎会不涂唇?
所以并非没有画唇,而是口脂掉光了。
摔了一跤,脸哭花了,怎会连口脂也花了?
她骗了他?
……她骗了他。
那一刹,宋琅好似被闷雷击中,脑海里轰然地响。
偏生江柍掀开轿帘,问他:“琅哥哥,不走吗。”
琅哥哥?
三个字如三枚钢钉,一点点凿进他的眉心。
宋琅阴沉了目光,抬眸看向江柍,目光冰冷如霜雪,攒聚在心头的戾气与委屈,铺天盖地涌上来。
他阴郁到可怕,江柍的嘴角渐渐绷紧,莫名意识到什么。
宋琅冷声喊道:“所有人都给朕退出这院子!”
江柍的心顿时坠入冰窟。
她在轿中,死死攥住手帕,仔细回想究竟是哪个环节露了馅。
垂眸凝思,看到了手帕上的尘土,恍然意识到纰漏出在何处。
便掏出口脂盒,飞快地打开,往手帕上抹了抹。
众人见陛下冷不丁变了态度,都被吓住,还是祁世指引着,方才颤巍巍地退下去。
迎熹担忧地望了望江柍的轿子。
宋琅见她没有走,喝道:“你还不滚下去!”
迎熹又被宋琅这声呵斥震得一激灵,原本想替江柍求情的话也被吓忘了,脸涨得通红。
纪敏骞见状,走到迎熹身边,斥道:“生子之后你怎么总是反应迟钝,还不快跟上来。”
说着,已是拉着她退下。
这下,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宋琅和江柍二人。
江柍将口脂盒收好,早已稳住自己,下了轿,问他:“琅哥哥这是何意?”
“你不许这样叫朕。”宋琅却这样冷冷地说道。
江柍心一咯噔,却不敢露馅,一脸天真懵懂看着他,眼眸蒙了一层雾气:“皇兄……”
什么都不用多说,她这样的眼神就已经足够乱了一个人的心神。
宋琅冷沉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只深深盯着她的眼眸,似要把她看穿。
江柍也回望过去,像只委屈的小狐狸。
他忽然开口道:“朕有时候真想一把掐死你,或者把你的心剖出来瞧一瞧,是不是石头做的。”这样讲,未等江柍有所反应,接着问,“朕问你,你既然是摔倒,为何唇上的胭脂也没了?”
江柍听他终于问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少不得要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将手里的帕子举给他看:“我摔倒之后,碰了一嘴的尘土,不用帕子擦,难不成一直让那污糟东西粘在嘴上吗?”
宋琅有些戒备地望着她。
江柍想了想,把那手帕往他身上一甩:“不信你自己看,上头是否还粘着尘土来着!”
宋琅抓住那手帕,却没有低头看,依旧盯着她的眼眸。
江柍来了火,冷声道:“不然皇兄以为是怎么没的?难不成还有人偷香窃玉?”
宋琅眼眸中满是猜疑,问道:“所以沈子枭没有来?”
江柍经过数年调教,对付男人,尤其是对付一个心中有她的男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她先是感觉荒谬,随后眼眶一红,很轻易便哭了出来,却佯装不愿意在他面前丢丑的样子,倔强咬着唇,哽咽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改了态度,我不知道爱爱在皇兄心里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可信的人。”
江柍的表情实在不像作伪。
宋琅目光深似海,默默良久。
江柍又道:“你既然疑心他来了,为什么不赶紧封锁院子去捉人,跑来和我置什么气。”
宋琅的第一念头当然也是将纪府围起来,再封锁城门,后把今日到场之人都检查一番,可转念一想,沈子枭既然敢来,定然做了万全之策。
且他刚才去竹林找江柍时,必定打草惊蛇,沈子枭早就脱身离去了,再大张旗鼓去搜查,反而没什么必要。
他望着她水灵灵的眼睛,没来由想起年少时,她有一次因练舞扭伤了脚,也这般委委屈屈,却倔强不肯哭的样子。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语气软了软,道:“是朕不好,但也是因为朕太在乎你了,你瞧瞧满宫里还有第二个人能让朕动如此大的怒吗,又还有第二个人能让朕如此低声下气吗。”
他对她喜怒无常,倒还成了恩赐?
江柍忍着恶心,努嘴说:“我不管,皇兄这样冤枉我,定要补偿我才行。”
宋琅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江柍知道有些话就是要趁他最愧疚时一口气说完:“问有两个条件,若皇兄答应,我们还和好如初,若不答应,便是我今日碰死在这墙上,也绝不再与皇兄说半个字。”
听到最后一句,宋琅蹙起眉头,道:“你脾气又比朕好到哪里去。”
江柍勾了勾唇角,摆出骄纵模样,道:“第一,之前我说皇兄要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再谈你我之事,届时无论是我自愿,还是皇兄强纳于我,我都不会反抗,你可还记得?”
宋琅眼眸更深:“你接着说。”
江柍直视他道:“皇兄欺负了我,之前那三个月自然都不能算数了,要从今日开始算,若往后皇兄再欺负我,日子就要一直往后推。”
“其二,便是从今日起……”江柍顿了顿,声音柔和几分,目光亦柔软下来,就像装着一泓春水般,湿漉漉看着宋琅,“无论如何,皇兄都要斩钉截铁相信我。”
她这样说,即便不情愿答应第一个条件,可第二个条件一出,也是不得不答应了,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
何况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这样噙着薄薄一层泪花,直勾勾望着人的时候,简直连石头都化了,让人恨不得把天下都拱手让给她。
江柍只想,她每一次对宋琅虚情假意,都是一句“沈子枭平安”,每一次勾起嘴角,都是对沈子枭的一次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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