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韫冰顿了顿:“……谁捡的谁带,再说,他就在这里——”
朴老先生顺着他远眺的视线一看,果然发现几十丈外,那搭起的高台上,梁陈高冠厚衣,玉树临风地站在人群中,分外鹤立鸡群。
远隔无数人声嘈杂,摩肩擦踵。喜色渲染成一串一串晕在天边的屏障,但一切又在看见神明时变得如在眼前。
然而他还是回头又对明韫冰报以一个鼓励的眼神。
站在这么优秀的人身边,一定也有过很多畏葸不前的时候吧。
受过无数遍命运戏弄的过来人这么看着他,就宛若看见了当初踌躇满志的自己。
仿佛察觉到老者如山如海的心绪,明韫冰微微仰头。
那是一个他很少用的仰望的姿势,这个姿势毕竟把自己放在低处,不是他习惯的。
“别怕。”恍然中,老师只是这样对我说。
别怕,往前走吧。
排演到了傍晚,今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每一刻都如此漫长。连喧嚣都变得珍惜。
穿着黑色长褂的人脸上涂满黑色的漆,画的宛若要唱戏变脸,白色的浓墨神奇又瞩目,自祭台上高挥一拂尘,顿时爆发出无数的细腻花雨,盘旋着落在等待检阅的神灵阵列上。
唱诵的老人们扯着喑哑的嗓子,放声刺出大量的祷词:
“求雨心嘞——天湿润嘞——
洋洋洒嘞——一片风嘞——”
敲锣打鼓,唢呐尖声急响,阵阵回旋,游龙在掌控中缓慢摆尾,木质的尾巴沿途洒下大片大片的芝麻花生红豆鲜枣。
年轻的姑娘们都笑着去接那些珍果里的同心结,大都是扎成红色的。据说抢到粉色的,来年会嫁给如意郎君。
年长的沧桑者嘶哑着嚎唱:
“东海倾倒四龙王,请来大龟背四方——
吐露珍珠洒檐房,佑我家乡富贵长——
天女神官结缘将,来年美满喜成双——”
“轰——!”
“轰——!”
乍起的火光惊起大量呼声,原来是扮演火神的杂耍者在吐火,怒目圆睁,神采奕奕——倒比真正的掌火神官还要像回事儿。
有好事的把拿来插旗的杆子串了一整条的红薯,对着那点火星就上去烤,被杂技演员喷焦了头毛,惹起一片大笑。
月色换了淡紫的晚霞,明月如镜,衬得人间更盛。在脱离了一切的双眼里,夜幕给流渡添的是安静。
像摘掉了声色的一幅画,那些肆意笑着的人,形状各异的面孔,被一点小奇迹惊喜惊叹着的灵魂。在那双沉冷的眼中擦掉了颜色,宛若褪色的记忆,退回了最初的样子。
通灵——
凡人的灵魂有三把火,左右肩一点,当心一簇。当不看表象穿透外观看时,投眼各处,就仿佛置身疏荡源头的星海之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一瞬之间都悬浮在远近之间。
只要凝神,就可以看见的。
每个人的右肩都少了一点火——
“哈哈哈哈——”
“别躲呀!你别躲呀!”
“来啦!来啦——”
戏台上跳下一个扮成无常的戏子,一身雪白地在人群里抓鬼——传说中人多之处易藏阴,流渡的活无常不勾魂,反倒为人来辟邪。
那无常的假舌头就差垂地,通灵之中明韫冰只看见他浑身冒黑气,煞气冲天地往众人身上抓去。
“哈哈——被抓到啦!你是鬼!”有人调侃被逮住的人。
“放屁呢,抓错啦!”那被抹过的壮汉颇为彪悍,一掌将白无常拨开,忽弱的魂魄在鬼魂远离的一瞬间恢复原样。
“别推我——”
无常如旧地在人群里手舞足蹈。
明韫冰不声不响地看了一会儿,眉心缓缓地蹙起。那是一个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的微表情。
“哎呀——副官?”
忽然他纵身而去,留下两个一脸茫然的孩子瞬间被人淹没,穿过无数张陌生奇异的脸,无视了所有或亲或冷的问候,精准地追着白无常而去。
那鬼似乎知道明韫冰的路径,打着哈哈避开他,拥挤的人群里十分难走,几刻钟以后它倏然一闪,没入了祭台边缘的一片野树林里——
“副官?你去哪儿啊——”
鬼魅头也没回地猛然扎进密林,犹如一支黑色利箭。
千年以后身为帝王的梁晏邪术入体命不久矣,收集过溪百姓的魂火以续命。殊不知这招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千年以前,芈族就很善于利用此道了——魂火的用处,也不只是续命。
明韫冰作为半个肃邪院弟子,虽然大部分东西都不专心学,但赖于本人过目不忘,实际上对芈族那些邪术非常敏锐。
这种手笔他刚开通灵就已经认出来了,由不得他不认——
簌簌,簌簌。
窸窸,窣窣。
千万片绿叶被夜染的漆黑,在一追一逐里发出紧张的沙沙声。
那盘亘在密匝恶林之间的藤蔓逐渐被自地面升腾而起的鬼气唤起,嗖嗖地游动起来,宛若复活的冻蛇,朝窜逃的白影发出一道又一道的拦击——
“咔!”
铺天盖地的藤蔓将白无常死死地按在了原地,全身关窍都被穿起,然而那一瞬间被掣肘的邪物却无风自燃了起来——雪白的火光几乎是同一瞬间顺着藤蔓扩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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