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女郎做完了!?”
“她为何这样快?”
一时间,议论声声。
其实,不止燕不息和齐使怀疑晋方作弊。
就连晋方私下也认为,是淳于焰向着冯蕴,偷偷泄露了题目。
现在冯蕴抢在燕不息之前,轻巧地就做完十道难题,几乎震惊了所有人。
中坝上久久哗然不止。
几个齐使更是交头接耳,有人直将矛头对着冯敬廷。
“冯公之女,如此能为,我等竟是不知也?”
冯敬廷生怕被人怀疑什么,连忙拱手告饶。
“此女已嫁人,不堪多说,不堪多说。”
冯敬廷性子软弱,便有人追着问:
“冯公这是要与十二娘划清界限吗?”
又有人跟着说:“冯十二娘为晋出力,不知冯公做何想?”
总有人不想担责。
这次若失信州,这黑锅怎么都要甩出去的。朝堂上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冯敬廷应接不暇。
冯敬尧看过来,目露厉色。
“答案是对是错,犹未可知,你们慌什么?结果未出,便要窝里斗?”
他素有威仪,沉下脸来,周围声音就弱了。
有人打圆场:“不知燕先生如何?”
燕不息已经许久没有出声了,双眼圆瞪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冯蕴,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淳于焰勾了勾唇,大袖一挥。
“请齐君来校答案。”
萧呈没有出声。
直到奉笔小厮捧着冯蕴的题纸,放在面前。
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露出异样。
不说淳于焰那些丢人现眼的题目需要花时间大量运算,就他出的那五道题,来自九龄先生,一个比一个难,绝非等闲可解。
冯蕴解完十题的时间,燕不息刚刚完成淳于焰给的五题而已。
萧呈沉静的面容,变幻莫测。
万众瞩目中,他平静开口。
“朕出的五题,答案全对。淳于世子的五题,请世子自行比对吧。”
淳于焰面不改色地示意屈定,“你去算。”
屈定嘴上应诺,心里直骂娘。
方才写得快活,现在自己都不想算了?
冯蕴眼眸淡淡扫了淳于焰一眼,没有说话。
安静了片刻,场上突然响起如雷般的欢呼声。
“恭喜将军夫人!”
“恭喜大晋获胜!”
“信州是晋国的啦,名正言顺。”
晋人喊得笃定。
就算淳于焰会作假。
那萧呈呢?他总不至于泄题给冯蕴,胳膊肘儿往外拐吧?
淳于焰扬了扬眉梢,面向四座。
“若是双方对结果都无异议,那第三局比试有效。”
顿了顿,又轻缓一笑,高声宣布。
“三局两胜,晋方获得彩头,信州及其属镇,归属于晋。”
燕不息老脸涨得通红,定定地看了冯蕴许久,突然转身,脚步踉踉跄跄地,往议馆柱头走去……
“老夫愧对陛下,愧对恩师,愧对列祖列宗。”
“老夫……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他小声喃喃,如同疯魔。
有人尖呼不好。
萧呈连忙示意左右,“拦住他。”
几个侍卫领命冲出去,将燕不息拦下来。
他失声痛哭,挣扎着要去撞那大柱,自尽了事。
萧呈垂下眼眸,摆手,“抬下去。”
“陛下,陛下啊……”燕不息被几个侍卫抬着四肢出了中坝,叫声久久盘旋。
方才有多狂,现在就有多惨。
邢大郎有些唏嘘。
他低声问冯蕴:“夫人,燕先生是沽名钓誉之辈吗?”
冯蕴不想错误引导他,闻声一笑。
“燕先生是饱学之士,有经纶之才学富五车,不算沽名钓誉。”
“那……”邢大郎显然有些困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家夫人,全是崇拜之色,“若燕先生可称经世之才,夫人岂不是出神入化,无人可比?”
“不。”冯蕴看着他,“你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登峰造极也不可骄傲自满,更何况,我只是掌握了比燕先生更多的技巧而已,算不得什么。”
邢大郎灵台一清,低头拱手。
“小人受教。”
燕不息的哭喊声,越去越远。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淳于焰唇角微勾,淡淡地笑着打破了僵局。
“胜负已分。然,晋太后仁德,允许齐使提一个要求,无关国事,情理之内,晋方不会拒绝。”
他眼神慢吞吞掠过冯蕴,落在萧呈的身上,直白而锐利。
“齐君,请吧?”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萧呈。
有晋太后的亲口承诺,这个时候,齐方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都是合理的。
晋方,齐方,冯家人,李桑若……几乎所有人的心都在此刻悬了起来。
要是萧呈出口就要冯蕴,该如何应对?
冯家人想阻止,李桑若却是恨不得把冯蕴塞出去。
她在想,要是萧呈提出来,她该如何应对?答应得太快,会得罪裴獗,甚至会逼得他当场翻脸……
可如果不当场答应,又该如何逼他就范?
“太后殿下!”
不等萧呈说话,场上突然响起冯蕴的声音。
清泠婉转,不辨喜怒,并没有因为力胜燕不息而沾沾自喜。身姿轻盈,却稳重端庄,浑然不似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不待李桑若回应,她上前对着晋方使团施了一礼。
“太后不是答应臣妇,若侥幸让晋方获胜,就封臣妇为一品国夫人吗?”
一言惊四座。
人群再次沸腾。
“一品国夫人?冯家女郎好敢开口。”
“依她之才,未必当不起一品国夫人尊号?”
一阵阵议论,说得小声,可隐隐约约入耳,就像是对李桑若的讽刺。
她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冯蕴安静等待回答的模样,淡淡冷笑。
“我朝尚未有一品国夫人尊封,哀家还得与诸位臣公商议,再行定夺……”
“太后殿下。”冯蕴微微一笑,深深揖礼,道:“言而有信,是以君子,晋文公因退兵而得城,曾子因戏子而杀猪,韩信因一诺奉恩人为母……殿下临朝摄政,代行国事,是天下人的榜样,怎可反复无常,言行不一呢?”
场上众人频频点头。
李桑若脸颊发烫,气血上涌,却是哑巴吃黄连,反驳不了。
偏生这时,濮阳漪走了出来,捅得一手好刀。
“太后殿下,夫人说得极是,太后的话便是晋国的脸面,怎么能说一套做一套,自己打自己的脸呢?”
又顿了顿,笑盈盈地仰首挺胸,大声道:
“更何况,我大晋兵强马壮,国富民强,难道还封不起一个一品国夫人了?”
一品国夫人,这样的尊号,随着封赏要给的,少不得良田千亩,金银无数,布帛成堆……
那不仅仅是一个尊号而已,还须得真金白银的。
李桑若喉头腥甜,静静地回视着濮阳漪。
“平原,你真给哀家长脸。”
濮阳漪就像没听出她的怒火,闻声欢喜,朝她长揖一礼。
“多谢殿下夸赞,平原受宠若惊!”
李桑若气得身子发颤,血液逆窜,一时心痛如绞,觉得腹中那块肉都好似有了反应似的,鼓动起来……
她眼前发黑,手指抠着桌角,勉强稳住心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冯十二娘为晋国赢得胜利,理应如此。”
她骑虎难下了。
这个时候认下“一品国夫人”,至少可以为自己留点颜面——
至少,她可以向天下人来证明,太后是有能力的,是她安排了冯蕴这个杀手锏来对付燕不息,是她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而不是冯蕴误打误撞赢得此局,与她的布局无关……
罢了。
一个徒有虚品的一品国夫人不算什么。
千里良田万匹布,也不值当用名声去赌。
“冯十二娘听宣。”李桑若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慢慢抬高下巴,冷冷淡淡地看向冯蕴,几乎要咬坏了牙。
“大将军之妻冯氏,有杞梓之才,有妇好之德,有柔嘉肃雍之范,毓敏贤良,懿德垂芳,特授一品国夫人,待哀家还京,恭请圣旨,礼崇尊号,并行犒赏。”
声音不大,字字清晰。
冯蕴自始至终面带笑容地听完,然后行礼。
“臣妇多谢太后殿下恩赏。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是不可能千岁的。
冯蕴可以想象李桑若此刻有多恨,想撕了她的心都有,却拿她毫无办法……
而且……
得封一品国夫人的她,可不能刚刚封赏就被奉献出去“求和”,晋方还是胜利方呢,但凡萧呈要点脸,都不敢点名要大晋刚封的一品国夫人,但凡李桑若要点脸,也不敢再应承下来。
恭喜声此起彼伏。
长门众人有多么欢喜,就有人多么煎熬。
冯家人愕然看着这一幕,毫无心理准备地看着冯蕴受赏,一时不知该体面地道贺,还是该硬着头皮骂她“认贼为君,不知廉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不论是裴獗、淳于焰,还是萧呈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淳于焰浅笑看着,等这边尘埃落定,转头就看萧呈。
“齐君,该你了。”
方才没有来得及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萧呈淡淡开口。
“兹事体大,朕要跟臣公商议,再作决定。世子不如等我一日?”
淳于焰侧头跟晋使碰了碰,小声说了几句,转头应下。
“今日比试结束,明日签订正式国书,永结城下之盟。”
晋齐双方都没有意见。
侍卫仆从们护着自家主子,各自离席。
冯蕴也准备离开了。
临走,也没忘了吩咐邢大郎带走第三局的彩头——金算盘。
算盘当然不是全金打造,但是邢大郎这个小管家拿在手上,还是很合用的。
一行人有说有笑,刚上回廊,就看到裴獗。
他身边只跟着左仲和纪佑,没有旁人,目光安静极了,黑漆漆的,似乎跳跃着火花。
冯蕴走到旁侧,行了一礼,轻声笑问,“给你长脸了吧。”
裴獗看着她,嗯声,“我晚些回来。”
专程等在这里说这个吗?
冯蕴有点不满,“你没有恭喜我。”
裴獗:“恭喜你,一品国夫人。”
冯蕴轻微摇头,笑了一声。“听不出高兴,那就是不高兴。将军不喜欢我出风头?”
裴獗低头看着她,个子高,显得那张俊脸格外严肃。
他是想说点什么的,可周围来去都有人,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
不说话,但展臂揽住她的腰,将人拉近几分,借着抬袖替她整理鬓发的机会,低头在她额际落下一吻。
“如此,满意了?”
冯蕴愕然。
是道德败坏还是肆无忌惮?
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亲了她一下?
她在人前,还是很端庄文静的好不好?
冯蕴的脸微微发烫,耳根都红了,裴獗倒是没有什么表情,看一眼身边忍不住低笑的纪佑,沉着脸道:
“回营。”
冯蕴看着那大步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唇,轻抚鬓发挂着笑,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人群外,萧呈站在回廊的那一端,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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