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勋亦道:“是呀,我们当年的手段用在一地可以,想要在全国推行太难。本朝推崇程朱理学,歧视工、商,限制人口流动,限制商品贸易,藏富于国而国富民贫,地方吏治败坏,百姓受剥削而益贫,随着人口增长,终有一天将酿成大祸。自古以来,江山换代、治乱更替不绝,受苦的最终都是百姓。”
“你是神仙,有大神通在身,总该有办法吧?”
“若不能将农、工、商并举,民富国强便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是想要改变儒教、理学的地位非一两个人或者一两代人就能做到。”
“做名教的罪人?不光我们要被天下读书人唾沫淹死,就连先人也要受到连累。最可虑的是,就算我们借助皇帝之手强行推行重视工商之策,自古变法多一两代而终,变法者多不得善终。除非”他显得有些犹豫。
“岳城,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兄长所言的道理,其实近几年我一直在反复思考。譬如前朝荆公变法败在用人不当,尤其地方官吏或为邀功利强推变法害民,或为害变法而扬害舍利故意害民,最终使得民怨沸腾、新法废弃。我们若变法,则必须在地方官吏这一层上下功夫。”
“你且道来。”
“国家疆域太广,东西、南北万里,从京城到地方消息数月才通,中央不能够及时了解地方的状况,这便给了贪官污吏可乘之机。倘若我们将太平门、通灵玉坠用于监控地方,必可从根源上防微杜渐,其用大有利于国家。”
陶勋被他说得有些动心,露出沉吟之色。
陶岳城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担忧将太平门、通灵玉坠用于朝廷事务会不会犯天忌,可你想一想,太平门下全是凡人,要犯忌早犯透了,怎不见天谴?何况此为大有利于天下苍生,试一试终究无妨的。”
“你让我好好斟酌斟酌,三天之后你进宫回复瑞王的通牒,不妨先看看他如何作为后再议此事。”
“也好,三日后再议不迟。”陶岳城知道事不急于一时,问他:“兄长今天忽然登门,还将门人弟子尽数带来,是不是修仙界出什么大事了?”
“不错,修仙界的大浩劫已经开始,峨嵋派也处漩涡之中难以独善,我们夫妇还有这些门人弟子不能继续留在仙云山,以免运数相冲贻害他们。”
“什么样的大浩劫连峨嵋派、兄长你都无法独善?我看兄长的气色也好象不大好,却是怎么回事?”
“修仙界的事总有天数在掌控着,浩劫降世谁也挡不住。我因是数中之人所以受了伤,并不妨事。”陶勋没有向他详细解释,转而道:“我从仙云山下山,刚好听到皇帝大行的消息,便立即赶来京城,一是到皇帝的灵前拜拜,以全以前的一段君臣之谊,二是将欧野明、杜希言、官觳、田姎儿四个托付在你府上。”
陶岳城也没有深问,笑道:“呵呵,浩劫既至,兄长让他们大隐隐于朝呀。我一定在府内辟出安静之所让他们安心修炼,静待浩劫结束。”
陶勋摆手道:“非也,这段日子你尽管安排他们做世俗间的事便可。”
“这是为何,难道兄长不怕他们牵惹上劫业?”
“他们是我的门人弟子,浩劫之下也须受到牵连,让他们在你这里避难,必须惹些尘世的劫数上身,也好抵消部分浩劫的业力,毕竟尘劫凭自身修为可抗,浩劫却是身不由己。”
“兄长高瞻远瞩呀。只不知道三天后,嗣皇帝会如何处置我。”
“他如果悬崖勒马自是最好,倘若一意孤行,大不了你便弃了名利,我们带上父亲遁入山林,做几年闲云野鹤。奉养父亲百年之后,你想下山入世也可,若道不行便随我乘桴浮于海吧。”
“好,一言为定。”陶岳城很是高兴,目光中浮现出期待之色。
当天,一则消息飞快地传遍京城,署理户部的侍郎陶勋突然宣布出售家产、遣散家仆。原因为何?百官、百姓中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纷纷出现,有的人猜度道是嗣皇帝要提高大行皇帝的葬仪,逼户部拿银子出来,可户部没有钱,于是陶侍郎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出售家产来筹资。
到了第三天上午,宫里突然传出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大受嗣皇帝宠信的户部侍郎陶勋突然被下诏狱,陶府满门全都被钦卫拘捕送到厂卫大牢里陪他去了。皇帝放在台面上的正式理由正是御史李某上的弹章,弹劾陶勋大丧哭灵期间再三罢哭离场,有大不敬之罪。
京城官场风云涌动,以内阁首辅白霁为首的一部分大臣闻讯都为陶勋鸣不平,还有一部分官员上章附和李御史的弹章,双方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间闹得乌烟瘴气。
然而过七天后风云再变,嗣皇帝一道圣旨宣布释放陶勋和他的一家,没有解释原因地就这么释放了。
陶勋在被下诏狱的时候嗣皇帝并没有宣布将他革职,所以释放之后仍旧是署理户部的侍郎官,他出狱的当日就上了一道奏章,内容是称赞嗣皇帝对大行皇帝的孝心,并要求嗣皇帝尽出内帑以提高葬仪的规格,同时表示自己愿将出售家产所得尽数奉献予君父。
据传嗣皇帝看到奏章后,当场将它摔到陶勋的脸上,气得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将一切拿得动的东西全部砸了,就这样生了三天的闷气之后,他对这道奏章作出正式批示:准奏。
于是大行皇帝的丧礼终于得以以极高的规格操办,根据群臣的集议上庙号为“神宗”
丧礼之后,瑞王正式登极改元,以明年为瑞圣元年,接着宣布了一系列人事任命,内阁任以白霁为首席大学士,陶勋不出意外地升为户部尚书并拜为武英殿大学士入阁为相,自此朝堂的大局基本稳定下来。
朝堂上的风云没有影响到平民百姓的生活,京城百姓忙碌或悠闲过着自己的日子,有空闲的时候到寺庙、道观上上香,许许愿,为自己的未来憧憬祈福。
在京城的城南有座火神庙,庙里的香火本来一直很一般,近来却因一个人物而火起来。新任命的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陶勋因为原先在京城的家产已经出售捐献给先帝,于是向火神庙租下庙后的火工道人居住的小院作为落脚之所。
当朝皇帝面前的红人住在此,自然给火神庙带来不小的人气,所幸后院单门独进,窄窄的巷子经常挤了不少官轿,却没有影响前门的进出。
附近的百姓知道陶勋的身份后送了个外号叫做“道人宰相”他知道后也不着恼,很高兴地接受,还以此名刻了一方印用作自己的别号。
七月中旬,京城正是最热的天气。
一大早,南城门进来一名牵马的青年,他身材颀长、相貌普通,一身的劲装武服打扮,一路向人打听火神庙的位置。他一口外地口音,年纪又轻,很快被人盯上,有个汉子热情地领着他来到火神庙。
到庙门口,青年道声谢打算牵马自行离开,被汉子扯住:“小哥,这大热天儿的,我一大早给你带路,耽误自家的活计不说,回去一路还须受这毒日曝晒,讨要你些许领路钱不过分吧。”
青年从包里摸出两吊钱客气地道:“有劳兄台引路。”
汉子却不伸手接,冷笑道:“小哥可是在打发叫花子?爷们早上随便打个短工一个时辰就是十两的工钱,你拿两吊钱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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