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屏州已乱,倡乱之人就是西部白莲教教首余显儒。
余显儒从十二年前用血腥手段当上西部三省白莲教掌教的那刻开始就做起君临天下的美梦,今年他四十五岁,似乎这是个吉利的数字,预示着他登上九五之尊的步伐终于可以迈出关键的第一步。
是年西部三省春季大雨,接着夏季大旱,秋收时收成只及往常两成。逢此大灾朝廷按例免去重灾区粮赋并拨钱粮赈灾,可是朝廷赋税免了,豪强地主家的租没减免,官府的杂税不减反增。
以池屏州为例,知州张臻新开征一项“告赈钱”要求灾民按照人数每口每次交足一百文钱,才能在官府的赈灾局领取一升赈灾粮,这等于就是公然的强卖赈灾粮食,朝廷赈灾的粮食几曾要收钱来着?
此举自然激起百姓公愤,人们自发地聚集到各县衙门前跪求哀告官府免去杂税钱无条件放赈。张臻强硬地下文,饬令辖县主官动用武力弹压驱散,并以倡乱民变的罪名抓捕一百三十七人号枷示众,五天下来尽数枷死,由是舆情大哗,百姓恨之入骨。
白莲教抓住机会在灾民中大肆活动,宣扬极乐世界即将降临、余显儒是弥勒佛降世,竭力鼓动灾民抢粮自救。
十五天前,灾民和流民在白莲教的精心组织下汇集成滔滔洪流席卷全州近半数的官仓和地主大户家粮仓,将存粮分抢一空。
抢粮风潮令张臻勃然大怒,立即调集军队下乡大肆镇压,搜捕参加抢粮的灾民百姓,凡家中有余粮者都被他以乱匪论处当场格杀,直杀得州境内血流成河。
十天前,窑原县突然天降陨石,其白如玉,形似莲花,上刻“白莲降世,改天换地,极乐世界,法主为帝”十六字。
消息传开人心浮动,余显儒乘机在老窑岭设“天命坛”开坛烧香,称入教者可按日支领口粮。白莲教在之前的抢粮风潮中出尽风头,深得灾民拥护,此举更令声势壮大,每天归附就食者数以万计。
余显儒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遂正式拉起造反大旗,设计阵斩张臻,击灭池屏州守军,就在他志得意满地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从老巢传来的急信往他头上浇了盆凉水,他当天下午勿忙赶回莲台寨。
余显儒回到山寨,第一件事是带领香坛主以上的头目到曲灵风家中哭灵,大业已举,极需收服人心。他在灵床前抚尸大哭,音容凄切,临走时依依不舍地踏遍曲府每个角落,每到一处都指点着说出一段与曲灵风之间的往事,让人不由陪之落泪。
探视谌巨舟时,他亲自把脉、验伤、开药方极尽亲和之能事。
唯有最后一站到慕容焙家只随便看看便离开了。
回到议事厅,手下人开始依次汇报情况,他在此过程中一直一言不发,谁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轮到负责曲府卧房安全的卫兵张五时,此人忽然道:“法主,属下有秘事禀告,求您摒退左右。”
余显儒眼睛眨也不眨地道:“有何事你尽管说出来,大家都是教中兄弟,毋须隐瞒,一切有我做主。”
张五哽咽着说:“昨夜约子时初刻,属下突遭袭击,幸亏听到破风声时避开要害才没有遇害,在晕厥倒地前侥幸看见刺客的模样,正是慕容焙。”
大厅一片哗动,不少人的脸色已经变了,慕容焙是靖侑堂的亲信党羽,军师与曲长老不和也是尽人皆知,这个情况难免让人产生某些联想。
“军师问你时你为什么隐瞒不说?”余显儒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属下昏迷前隐约听见慕容焙对曲长老说,他奉军师的命令行刺。”
大厅此刻如雷鸣过后般安静。
过了片刻脸色苍白的靖侑堂扑腾一下跪到地上:“法主,臣冤枉,这事一定有人嫁祸,臣对法主、对圣教绝无二心。”
余显儒温言道:“如亮(靖侑堂的表字)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你毋须忧心。”
张五叩头泣言:“属下字字属实,如有一字不实,愿立下阿鼻地狱。”
“张五兄弟说的每个字我都相信。不知你想过没有,曲长老无论武功还是法术在本教中都是顶尖拔萃,手中的吴月钩和巨灵盾是举世无双的宝器,慕容焙大家都熟悉,以他的本事有无可能当面刺杀用双宝护身的曲长老?”
张五摇头:“慕容焙的武功是很高,比曲长老业还差很多。”
“曲长老卧室周围有我亲自画图布置的鱼肠曲阵,刺客不留半点痕迹地穿阵而出,再看看曲长老的伤口,平整光滑不留血迹,刺客的剑法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大家说慕容焙的学识和武功可曾到达如此境界?”
众人先后摇头道:“他没这等本事。”
“所以我敢肯定张兄弟看到的慕容焙是凶手所假扮,真凶另有其人。还有,谌院主的伤口同曲长老的相比尺寸和深浅不一,说明凶器和击刺的角度和力度都不同,应当是另一人所为,凶手至少有两个。”
靖侑堂哽咽道:“法主漏尽通敏,明鉴万里,看破妖雾重重,还三千世界本来面目,洗臣不白之冤,臣唯肝脑涂地以报。”
“贼人有心离间,然伎俩拙劣,不难看破。”余显儒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你说说瑞王逃跑是怎么回事?”
靖侑堂将自己调查的情况讲述一遍,最后沮丧地道“臣等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从何处、用何种方法逃走的。”
余显儒传令囚洞看守全数进来,向他们详细询问半晌,似乎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味。他带领众人到囚洞内,掐指默算片刻,脸色有些诧异,命人取来一束香点燃,向火头上吹一口气,袅袅香烟化成几近透明的薄雾先弥漫到整个囚洞,然后凝结出一大串白色人影,惟妙惟肖,跟真人一模一样。
余显儒解释道:“此术能重现一个对时内某个时刻的影像,可惜一日只能用三次,我现在重现的是昨晚子时末刻的情景。”
场景中显示全部看守都已被制住关在囚室里面,囚室外间的影像仍一团迷雾,只偶尔在边缘露出半只胳膊或者两根手指。
余显儒沉着脸来到自己的行宫前再如法炮制,显现出来的影像显示那团迷雾飘进了宫门。他的脸色微变,抛下众人独自进入行宫,半晌后他面沉似水地出来领众回到议事厅。
外来进来一个士卒呈进纸条,余显儒看完后折起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脸上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笑容:“诸位,刚刚收到秘报,池屏州同知陶勋于巳时末进入池屏城,同行三人,其中一名少年的年貌与瑞王相符,应当是他们。我们派出去搜山的弟兄可以撤回来了。”
靖侑堂讶道:“怎么可能!这里离州城有三百多里呀,别人不说,瑞王娇生惯养如何行得这么快、这么远?”
一个中年头目捋起袖子嚷道:“池屏州的官军已经全部完蛋,州城几乎无兵把守,法主一声令下,圣教大军开进去,管他什么鸟王爷、狗官儿还不是搂草逮兔子一抓一个准。”
众人纷纷应和:“不错,正是,请法主立即下令吧!”
靖侑堂慌忙道:“法主明鉴,此策大大不妥。今池屏州内民心在法主,反观州城无兵、无粮绝不可守,随时可传檄而定,何必急于一时?反倒是如若我军占城池、擒瑞王,四方官兵必倾力来救,我大军因城固守与官军拼消耗,非可取;弃城而走,官兵紧追不舍亦有大害。以臣愚见,应当围而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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