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孩子如果长到如今,也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他在十五岁的时候,跳楼自杀了。大概是我们年轻时候造的孽太多了,所以我们才会失去他吧。容振此时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一分一毫往常那种严父的影子,如果他是一个父亲,想必应该会是一个毫无原则地溺爱孩子的慈父。
容振和杜双慈年轻的时候当过话剧团的小演员,后来穷得叮当响的话剧团垮了,他们便出来自力更生,他们发现比起在台上演戏,他们更擅长在生活中演戏,于是他们开始以诈骗为生。他们很擅长扮演各种角色进行诈骗,也很擅长脱身,留下一地狼藉给苦主。
直到后来听闻了其中一位苦主跳楼自杀的消息,他们心有余悸,惶惶不安,方才决定金盆洗手。后来他们过了一段时间安稳平静的生活,直到十五岁的孩子从学校楼上跳了下来,当场身亡。
后来的调查说,大概是他们的孩子患有抑郁症。容振与杜双慈对这些毫不了解,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容振与杜双慈也花了许多心力照顾他,他们那样爱他,可是还是失去了他。
容振与杜双慈数度做梦,梦见孩子跳楼,渐渐孩子的样子和他们欺骗过的那位自杀的苦主重合到一起,从楼上跳下来虽然不论是哪一场跳楼,他们实际上都未曾见过,却成了他们不能逃离的噩梦,他们想,或许这是报应。
后来,有人找上门来,我们才发现这报应还没有结束。
李信昀的声音微微发抖:谌泓渟。
是。有一天,谌先生找上了门,他查到了我们从前所有的事情,容振叹了口气,他邀请我们,扮演一个人的父母那个人就是你,否则
否则谌泓渟就不能够保证他们的过去不被泄露。
谌泓渟并不直白地威胁他们,只是说,他的爱人是福利院出来的,因为事故失去了记忆,他希望容振和杜双慈可以给予爱人一个符合世俗想象的圆满的家庭,成为这世上最亲密又最寻常的家人。
假装得久了,有时候容振与杜双慈恍然真觉得李信昀是他们的孩子一般,倘若他们的孩子健健康康长到如今,大约和李信昀差不多的样子吧。
但越是如此想,他们越是觉得愧疚,愧疚于这欺骗的本质。李信昀不敢与他们亲近,他们又何尝敢与李信昀亲近呢,假的始终是假的,他们始终没有办法成为这世上最亲密又最寻常的家人。
对不起。容振说。
而杜双慈捂着脸,不敢看李信昀。
容振说:我们会去自首的逃了那么多年,这报应,总归是逃不过去的。
我想,大概没有那个必要李信昀看着他们,容振与杜双慈的年纪都已经不小,鬓角都已经斑白了,他们看起来太普通平凡,很难叫人料想到这两人年轻的时候竟然是一对诈骗犯。
可即便是曾经是再高超的诈骗犯又如何呢,还不是轻易地被谌泓渟骗了,甚至谌泓渟骗得并不高明。他让容振和杜双慈来扮演一对父母,给予一个与自己早逝的孩子相似的孩子所渴望的独一无二的爱,这比起欺骗,更像是一个弥补内心悔憾的机会。
谌泓渟利用的是这对夫妻掩藏于心底的经年的负疚感与赎罪欲,来为李信昀打造一个不容李信昀产生质疑的牢笼。
李信昀自嘲地笑了一声,为容振夫妇,更是为自己:你们的孩子和我一般大,他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你们曾经犯下的案子,大概都早已经过了追溯期,至于我他俯身重新拿起文件袋和鉴定报告,我不是你们的苦主,不是你们欺骗的我。
李信昀和他们道了别,踏出房门。而踏出这扇门,李信昀要去迎接的,是最后的谜底李信昀不过是个孑然独行的私家侦探,即便是意外拍到了不可示人的隐秘照片,让人不惜策划一场谋杀,可是他又为什么值得人谋划一场这样苦心孤诣的荒唐骗局?
第53章 解释
离开容振和杜双慈的家之后,李信昀回了谌家的别墅。
他一踏进门,岚姨看见他便吃了一惊:容先生,您这怎么淋得这么厉害?赶快去换换衣服吧。
我会换的。李信昀勉强对她笑了笑,提不起力气和她说些什么,径直上了楼。
房间里是空荡而安静的,但是萦绕在空气之中从未散去过的淡淡的香气,仿佛就是谌泓渟无处不在的影子,令李信昀觉得仿佛无法呼吸。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的冷意,才给李信昀带来了一种他还活着的感觉。
李信昀如木偶一般拿了衣物去浴室里更换。他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不知道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还是因为刚刚确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他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一般,太冷了,不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周身的每一寸空气,即便他站在浴室温热的水流下,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因为那寒冷是从他的身体里蔓延出来的。
他不断地想起谌泓渟的脸,想起他春水般柔情泛滥的眼眸,想起他春风般温情脉脉的微笑,想起他春日般缠绵悱恻的亲吻,此刻这些都如同描绘在玻璃上画像,被猛然一击之后,全部都成了碎片,所有碎片都扎到李信昀的心脏上,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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