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这种事,谁也没办法说“不去”更别说苏丽从昨天起就对刘小丫很是担心,所以张校长一说,苏丽几乎没有犹豫,提上包就跟村长走了。
从头到尾,刘小丫的爸爸都没出面,既没有说跟着去接女儿,也没向苏丽表示感谢。不过他没出现倒让苏丽松了口气,仿佛路上多出个刘小丫的爸爸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
苏丽去接孩子了,今天苏丽的课就由杜若暂代,她今天教的是一年级,杜若拿着她提前做的教案翻了翻,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应下了这事。
红星小学里一年级的孩子人数是最多的,这里大部分家长把孩子熬到送进学校的年纪就像是“解放了”找到了“存放”孩子的地方,可孩子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又巴不得他们能赶紧回家,实在是让人无语。
到了一年级的教室,照旧是上课起立点名,大部分的娃娃还搞不清状况,点名时杜若常常叫两三遍,都没有人回应。
“王发贵。王发贵?”
自从出了刘小丫这事,其他几个老师也不敢怠慢学生旷课这种事了,杜若拿着花名册,又念了一遍。
“王发贵不在吗?”
“王发贵,喊你呢!”
一个小女孩推了推自己的同位。
鼻子下拖着两管鼻涕的孩子用袖子擦了下鼻涕,摇摇头:“我叫毛毛,不叫王发贵。”
“你傻啊,王发贵是你的大名!”
那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举举手指了下隔壁的同桌“老师,王发贵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大名,只知道自己叫毛毛!”
听到女孩的的话,有几个孩子笑了起来,尖声尖气地怪喊“毛毛”、“毛毛”没一会儿,全班都哄然大笑,王发贵被笑得满脸通红,委屈地扁着嘴:“我就是叫毛毛嘛,王发贵是谁嘛”
农村里为了让孩子不夭折,起个小名而不喊大名的事情很正常,杜若眼见这个叫王发贵的小男孩要哭了,用喝止声打断了孩子们的起哄,又走到王发贵面前,低声对他说:
“毛毛,每个人上学就要用上学的名字,你上学的名字叫王发贵,记住了吗?”
王发贵傻乎乎地看着弯下腰的老师,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好闻的香香的味道,忍不住耸了几下鼻子,于是那好像怎么也擦不完的鼻涕直接流到了他的嘴里。
“王发贵吃鼻涕,王发贵吃鼻涕!”
孩子们又起哄了起来。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场景杜若也犯恶心,不过她还是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王发贵。
“王发贵,把自己的鼻涕擦擦。”
王发贵下意识用手袖子擦了下自己的鼻子。
杜若看了眼他的手袖子,发现已经湿漉漉一片,还带着青青黄黄的颜色,再看他的鼻涕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似的,终于没忍住,直接抽出一张纸,给他把鼻子擦干净了。
“用这个,别用袖子,知道吗?”
王发贵只知道傻乎乎的笑,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杜若没办法,直接把那包纸巾塞进他嘴里,又问他身边的小女孩:
“你认识他,对吧?”
“他是我邻居。”
小女孩有点怕这个面冷的女老师,怯生生地说。
“那我交给你个任务,你看着他,如果他鼻涕流下来了,就让他用纸巾把鼻子擦干净,别用袖子,你能做到吗?”
杜若轻声问她。
“我行的!我在家也带弟弟!”
小女孩骄傲地一挺/胸。
杜若对她笑笑,走上讲台,继续点名。
大概是她不太爱笑的缘故,孩子们除了之前起哄,之后就没有再喧哗,让杜若得以一个个点名过去。
当点到一个叫“马珍珍”的女孩子时,杜若一愣。
她记得这个名字,报道那天这个孩子的父亲什么材料都没带,却直接申请两免一补,之后苏丽给他垫了七十块的杂费,他却再也没来。
既没有送钱,也没有送户口本。
她不知道苏丽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件事了,还是没把马珍珍和那个军装男人联系在一起,但是杜若后来又整理了一遍资料给张校长,对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她点了马珍珍的名字,倒数第二排一个女孩很轻地说了一声“到”杜若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头发枯黄的瘦小女孩,心里已经有了数。
即使在西北这样偏僻的地方,大部分孩子也并不会饿肚子,只有少数家庭条件特别差的才会有这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肤色。
因为食物的匮乏和营养的缺失,这样的孩子多多少少有发育迟缓的情况,个别的还会智力低下,目前看起来马珍珍的智力应该没有问题,但身高和体重的标准却明显低于班上其他孩子。
好在这孩子现在上学了,学校有国家补贴的餐费,中午一顿至少能吃饱。如果省着点吃的话,还能带一个馒头回去,晚上说不定也能吃饱了。
杜若在心里将“学杂费”画了个叉,看了马珍珍一眼,若无其事地点完了名。
一年级的课程照例从拼音开始教起,在城市里,一年级的孩子大部分已经从家里、或者是幼小衔接班学过拼音了,可在这里,大部分孩子看拼音的表情就像是看天书。
之前苏丽已经教了韵母,杜若“a”“o”“e”的问了一遍,大部分的孩子都会读,也会写,看来在家里已经做了作业。
这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好。
只有少数几个孩子不会写,那个流鼻涕的王发贵和瘦小的马珍珍都在其列。
杜若按照苏丽教案上的进度继续教,等快到下课的时候,按照教案上的流程提出了让学生上黑板“示范”很快七八个孩子都举起了手。
这么积极,就连她教的高年级都做不到。
五六年级那边,要想点名让人上来做示范,得靠她用“抓壮丁”的。
杜若在举手的孩子里点了一个最积极的上来,只见那个孩子拿着粉笔的手还有些不熟练,但还是像模像样的写完了几个复韵母。
她满意地点点头,夸奖了他一句,请他下去,却见那个孩子站在原地不动,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似在等什么。
“钱厚望是吧?你做的不错,下去吧。”
杜若耐着性子,指了指他的座位。
“饼干呢?”
那孩子好奇地看看她“没饼干吗?”
啥?
饼干?
就在杜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那孩子终于意识到苏丽老师走时没和这位杜老师说,于是熟门熟路地自己走到讲台前,从讲台抽屉里掏出一块饼干,志得意满地回到位置里去了。
全程看完经过的杜若狐疑地弯腰看了眼讲台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七八块小袋的饼干,有奥利奥也有鬼脸嘟嘟之类
她摸出来一看,不是奥莉奧也不是鬼脸都嘟,都是正品,应该是她带来学校的那一堆零食。
看样子,苏丽把李老师的话听进去了,可是全靠零食奖励来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真的没问题吗?
“我是来帮苏老师代课的,不知道还有小奖励。”
她关上抽屉,看了眼腕表,说:“还有五分钟下课,接下来的时间,我给你们布置今天的语文作业”
用五分钟的时间布置完了作业,杜若喊了声“下课”孩子们连课本都没合上,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出了教室。
她整理了下苏丽的教案,想了想从课桌抽屉里把剩下来几包饼干也拿了出来,准备打个包带走,却发现那个叫马珍珍的孩子犹犹豫豫地站在课桌后面,欲言又止了半天。
杜若眼见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好奇地问马珍珍:“马珍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随着杜若的问话,马珍珍终于鼓足了勇气,从课桌后跑到了黑板面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a、o、e 、ai、 ei、 ui”
她一个一个重复着刚才那个上黑板的孩子写的“示范”字母,握着粉笔的手颤抖到杜若担心下一刻那粉笔会不会就被她捏断。
粉笔没有断,孩子的手虽然颤抖的厉害,但是还是弯弯扭扭的把今天学的拼音字母写完了。
“你做的很棒。”
杜若看着整个脸都憋成红色的马珍珍,刻意放柔了面容,弯下腰和她说:“下次老师找你们上来示范的话,你也勇敢一点举手,好不好?”
马珍珍红着脸点了点头,双手不安地搓弄着自己的衣摆。
那件衣服明显是她某个哥哥淘汰下来的男孩衣服,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好似麻袋。衣服被洗得发白却又带着没好好洗涤的污渍,陈旧的衣摆被马珍珍那么一搓弄,好像随时都可能裂开。
马珍珍的目光从讲台上的饼干上扫过,很小心的不让自己的目光看向那些饼干,但这么小的孩子很难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杜若就从她的眼里感受出了她对饼干的浓浓渴望。
不是“我想吃饼干”的那种渴望,倒像是
——“我要吃不到这块饼干,我就要死了”的那种。
下一刻,杜若醍醐灌顶般悟了。
马珍珍为什么要故意留下来,为什么看到她收拾饼干要走就着急,为什么之前害怕到不敢举手的她现在却要在她的面前单独为她写拼音
杜若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从桌子上拿起一小袋独立包装的奥利奥,递给她。
“你表现的很好,老师奖励你一块饼干。”
马珍珍飞快地伸手接过了饼干,就好像害怕杜若会反悔似的紧紧捏着它。双手握着饼干的动作让她身上的骨头显得格外突出,让人感觉她瘦到令人心酸。
杜若鼻中猛然一酸,于是又在讲台上拿了一袋更扛饿的苏打饼干递给她:“这个也给你吧。”
“苏老师说,每次只能拿一袋,否则别的孩子下次就没有了。”
马珍珍眼睛死死地盯着饼干,没握饼干的那只手却小心翼翼地将杜若的手推开了。
她推开饼干的表情虔诚又沮丧,然后就像是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她将奥利奥放进自己破烂的口袋里,向杜若鞠了个躬就跑出了教室。
杜若握着被推开的苏打饼干,久久回不过神。
就在马珍珍走上讲台之前,她的脑海里曾经闪动过许多的念头。
她曾想过,等苏丽回来要告诫她用饼干利诱孩子向学的做法不对,如果饼干用完了该怎么办呢?
她曾想过,如果将饼干就这么放在抽屉里,会不会有孩子为了吃饼干而偷偷拿走它,从此尝到了甜头,就学会了偷盗;
她还想过孩子们吃惯了香甜的饼干,会不会就嫌弃中午食堂里做的那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然而马珍珍的拒绝让她知道,自己看低了孩子们,也看低了苏丽。
也许之前她还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这一刻,她理解了苏丽的做法,也明白了苏丽为什么会将饼干就这么放在抽屉里。
至少现在,她愿意请他们吃饼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有一定的存稿,但是在我再审阅时感觉行文有些啰嗦,还有些无关紧要的枝节,所以我把它们砍了,重新整理了下,这几天没日更,接下来节奏会没这么慢热,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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