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几滴带着土腥味的雨点子扑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初冬的雨总是格外凄冷,天空阴云密布,遮蔽了黄昏的余光,景色如开天辟地之初般一片晦暗。山路两侧林木影影绰绰,间歇有倏然而过的黑影飘落,那是稀疏的树叶被雨水打下,落到泥泞里。
“好冷啊,”身后的雁秋也禁不住轻呼一声,爬起身来与叶薰一起凑到窗口,把手搭在头上遮挡着滴进来的雨滴,笑道“果然是冬天的景象了,听说凉川最冷的时候初冬就会下雪呢。”
叶薰点点头没有说话,越来越冷不仅是因为冬天到了,也是因为他们走到很北方了。
“冻死人了,赶紧放下帘子吧。”金菱在后面不满地喊起来。
叶薰依言放下车帘,坐回车内叹道:“看这光景,今晚只怕是别想住客栈了。”
她们离开白汶城已经三天了,车队准备周全,一路行程前方都有预定好的客栈营帐安排,今日原本准备抵达下一处村镇住宿,却不料刚过了中午天色转阴,不一会儿竟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路上越发泥泞,兼又顾忌到车里两位主子身体都不好,车队进发的速度马上慢了下来。
虽然看不见太阳,但叶薰估计此时应该是下午五六点钟。距离村镇还有一段不小地距离,想要在今晚住进客栈只怕是难了。
“不住客栈也无妨啊,就睡在马车上不就很好吗,”雁秋笑道,一边拍着身下的软垫“马车这么宽大,而且躺起来也舒服,比前些日子王大娘替我们安排的客栈床榻还好呢。”心情一直很欢快。
平心而论,被卖进沈家当丫鬟的待遇确实不错,论物质上,比起跟随王大娘一路奔波的日子强多了,而精神上,也不必时刻担忧自己会被卖进娼门而担惊受怕了。
六个丫环被安排进两辆青蓬硬木马车里。其中叶薰、雁秋和金菱三人被分派伺候那位病弱的少爷。所以搭乘一辆马车,而陈卉儿和另外两个女孩负责伺候那位传说之中的老夫人,在后面另一辆马车上。
马车下铺陈着厚实地垫子,车角堆着几床软被,几个藕合色缎子的半旧靠垫散落在车里。不仅宽敝舒适,密封性能也好,车外凄霜冷雨,寒气凛人,车里依然温暖静谧,至少不用担心漏风进雨。
“可今晚总不能就这么露宿在野外吧。”金菱眉头略皱了皱。说道“天已经黑了。就算是我们能够忍耐,老夫人和少爷只怕也不能找不到宿营的地方。单说食物和热水就没法准备。”
“刚刚万总管已经派人上前面探路去了,想必不久就有回报,我们安心等着就好了。”雁秋道。
几句话之后,车内静默下来,雁秋转头见叶薰依然神不守舍,又笑道:“你是担心小宸独自一个人吧。”
名门贵阀之中注重礼节,萧若宸虽然年幼,身为小厮也不能和丫鬟同车而行。所以被安排去了后面的车里。
“放心吧,有戚大夫在。小宸一定很快就能够痊愈的。”雁秋安慰道。
“我知道,今早看他的时候就已经好了不少,等安顿下来我再去看他。”叶冲她笑了笑说道。
雁秋拍手笑道:“说起来,那个戚大夫好大地本事啊,原本小宸病的那么严重,记得在车上连起身都不容易,不料被他几针下去又开了葯剂竟然马上就好了大半。依我看,就算是皇宫里头的御医只怕都难有这么大的本事。”
叶薰在一旁干笑了两声,她当然不能说萧若宸的病情之所以好的这么快,是因为他本来就已经好了大半,再加上沈家的医葯大夫确实远远比平常江湖郎中高明,
“当然了,那位戚大夫可不是一般人物,听说他本来就有机会当御医的。”金菱插话道。
“嗯,当御医?怎么说?”不想在萧若宸的病情上多做纠缠,叶薰假装饶有兴趣地追问起金菱这段小故事。
金菱自诩见识比两人高一筹,当下颇为得意地讲述起来“这位戚先生名唤戚江远,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听说能肉白骨,活死人地,早在多年前,先威烈皇帝病重,曾征召天下名医,他也被征召入宫为先帝会诊,听说颇有功劳,先帝本想要招他入太医院的,可惜戚先生是个隐世地高人,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只愿闲云野鹤、畅游四海,不愿涉足官场,最终还是推辞了。后来听说因为受了沈大人的恩德,才留在沈家为老夫人和公子看病”
金菱兴致勃勃地讲述着,雁秋地兴趣也被挑动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叶薰的心思却已经飘然远去了。
她确实是在担忧萧若宸,但却不是在担忧他的身体。
那天晚上,王大娘随后就将萧若宸送来了东临馆。叶薰胆颤心惊地迎了出去,生怕萧若宸知道买下姐弟两人的主顾是沈家之后,无法接受现实,更害怕他会当众露出破绽,让两只在逃的小鱼变成自投罗网。
谁知在偷偷提醒了他这个“噩耗”之后,萧若宸的反应出奇地平静,之后面见万总管一番训话时也毕恭毕敬,毫无破绽。让叶薰总算放下心来。
事后,萧若宸也同叶薰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被卖入沈家的好处。
两人未死地事情只怕已经被发现,而停留在奉贤县的时候打听到地官府的说法是“沈家前去参加秋猎的家人尽皆遇害,无一幸免”也就是说,沈涯把两人未死的消息按了下来。也许是感觉两个孩子不可能对他造
,也许是想靠自己的势力暗中解决。无论总样,两i着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一旦两人入了沈家,追踪在姐弟二人身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测得到,他们暗地里苦苦追索的姐弟二人竟然就隐藏在自己家里。还是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若岚是个深闺弱质,生长在国丈府的十四年里,除了每月一次前往城西寺庙进香拜祭生母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连自家的下人对这位庶出的四小姐都印象模糊,何况远在凉川的沈家人,除了沈涯本人不可能有人认识她。
而萧若宸是萧家的大少爷,年纪尚幼,又是独苗,平日里萧夫人爱的跟眼珠子似地,生怕遇见丝毫的意外,等闲不肯放他轻易出门,所以京城里见过他的人也不多。
两人停留在沈家,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行事低调一些,就不会被人揭穿身份。
两人分析讨论一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萧若宸能够这般冷静理智的面对现实当然让叶薰很欣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反而让叶薰更加担心了。
暂时只能够这样了,但以后怎么办?两人难道就在沈家当一辈子的丫环小厮,就算她不介意,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就这么容易地接受了现实,还是他在筹划着什么?
总有些莫名其妙地烦躁停驻在心头。挥之不去。
正在出神的时候,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金菱也止住滔滔不绝的讲述,几个人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月亮被厚重的阴云雨水遮蔽,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只闻淅沥的雨滴声声打在马车顶棚上。
借着马车檐下微弱的火把光亮,叶薰勉强看到前方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似乎是一座建筑物,正静谧地伫立在道路一侧,映衬着身后的密林,显得格外阴森。
车队前面地马车上跳下几个人,举着油纸伞和火把向那里走去,叶等人马上明白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叶薰几个人也跳下马车。撑开伞,随众人走到了近前,方才看清楚那是一座破庙,在枯枝败叶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破落。前后统共就一件屋子,低矮的四壁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让人禁不住担心下一刻就会在呼啸的寒风中倒塌。
庙内空无一人,佛龛上供奉的佛像也早不知哪里去了,只余下空荡荡地高台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堂前满是杂草枯枝,显然是废弃很久了,
叶薰几个人刚踏入庙门。一个清亮和婉的声音呼唤起来“还不快过来帮忙。”是沈归暮身边的珠漪。
几个人快步进了庙内忙碌起来。
她们被卖入沈家之后并没有干什么力气活,甚至连日常的贴身服侍都用不着。只是干些整理东西,准备茶点,跑腿传话之类的杂务,
沈家前往京城时候带去的随从虽然大半都留在了京城,但老夫人和少爷身边依然不缺少服侍的人。珠漪就是沈家大少爷沈归暮的丫鬟,也算是叶薰几个新手暂时的总指挥。
今晚既然要宿在马车里面,老夫人和少爷两辆马车都径直赶入了庙里。万总管指挥着随从升起火来,烧好热水并将随行地干粮准备好。不一会儿。食物的香气夹杂着腾腾地热气在颓败的庙里回荡开来。
贴身小厮把沈归暮从马车里扶出来,不知道是否是火光昏暗地错觉。眼前的沈家大少爷似乎比上次在东临馆见到的时候更苍白了。
也许只是灯下看病弱的美少年更有韵味的缘故,叶薰有点邪恶地想着,一身白衣更兼临风而立,少年看上去如玉般洁瑜无瑕。在破败颓唐的废庙之中越发显得明珠灿烂,秋水三尺不染纤尘。
叶薰满是欣赏地上下打量着,禁不住想起她家那只小鬼,嗯,嗯她摸着下巴在心里比较着,还是比不上我家小宸啊,不过也就差那么一顶点儿了。
冷风吹过,沈归暮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叶薰禁不住同情心起,虽然享受的都是最好地待遇,但身体这么差,也享受不起来。珠漪曾交待过,沈归暮天生体弱,这病是从小就有的,时时离不开葯。
据说沈归暮生母是个娼门女子,而他本人则是沈涯一夜风流不慎留下地孽缘。其母被赎回沈家后不久就因为生他而难产过世了,也许就是因为难产的缘故,沈归暮从小身体留下了病根。
听说了这段故事之后,叶薰第一个反应是发呆,她怎么也想像不出来沈涯去嫖妓的情景算了,还是不要挑战自己的想象力极限了。
第二就是叹息了,好好一个将门子弟,竟然成了男版林妹妹,虽说病弱美少年才是当今的流行趋势,但唉,真是天意弄人啊。
“叶薰。”珠漪的一声呼唤把叶薰从遐想之中惊醒,赶紧打消心里的念头,将手里的热水和食物递上。
沈归暮坐在火堆一旁,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点心,忽然动作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就毫无兴趣地将东西放下。
“少爷,东西太粗陋,但多少再吃一些啊。”珠漪在一旁规劝道。
雁秋适时地将另一盘小点心奉上。
“不用了,我不饿。”沈归暮不耐烦地挥挥手,将放到他面前的盘子推开,却正打在盘子沿上“乒”一声,盘子被他打翻了,点心骨碌碌滚落了一地。
“是奴婢不小心。”雁秋愣了愣,赶紧躬身告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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