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相爷,那吴应熊闯进了索额图家中后,直接就进了索府的后花园。”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跪伏在鳌拜和班布尔善面前,低声说道:“因为奴才是索府的新进仆人,没资格进索府的后花园,所以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事,奴才并未查明究竟。”
“那吴应熊进花园中去了多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鳌拜关切的问道。那仆从答道:“吴应熊进花园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前厅,后来索额图张罗酒宴款待吴应熊,还叫了戏班子唱戏。临走的时候,索额图又送了吴应熊几张银票,具体数额多少,奴才也不知道。”
“是一万五千两银子。”班布尔善阴沉着脸替那仆从答道:“吴应熊刚出索额图家大门,就把那一万五千两银票交给他的家奴吴禄,让吴禄送去给户部尚书王煦。”
“王煦那油盐不进的书呆子收了吴应熊的银子,这可能吗?”鳌拜这一惊非同小可,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班布尔善脸色更加阴郁,闷声闷气的说道:“我派人查了,银子不是送给王煦的,是让王煦开设粥棚给叫花子施粥的。加上康小三给吴应熊的八千两压惊银,一共两万三千两银子,吴应熊自己一文钱没留,全给了王煦开粥棚。”
“这个吴应熊,真是让人难以琢磨,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鳌拜慢慢坐回太师椅,心说两万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寻常富豪,一辈子也未必能挣到这些银子,可吴应熊竟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全拿出去施舍给难民。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真正的菩萨胸怀,就是真正的大奸大恶,散财不过是达到下一步邪恶目的铺路。想到这里,鳌拜不由问道:“吴应熊这么做,难道有什么特殊目的?收买人心?”
“绝对不是收买人心!”班布尔善肯定的说道:“因为王煦并没有用吴应熊的名誉施粥,吴应熊也没要求王煦用他的名字施粥!”说到这,班布尔善灵光一闪,失声道:“难道说,吴应熊是为了讨好王煦才这么做的?”但班布尔善接着又飞快摇头,否认自己的想法道:“不可能!先不说王煦是吴三桂点名要杀的人,就算吴应熊想要拉拢甚至收买王煦,也犯不着拿两万多银子砸在一帮臭叫花子头上,王煦本人也没得到什么实惠。”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鳌拜也对吴远明的举动摸不着头脑,这时候,鳌拜突然发现他埋藏在索额图家中的细作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鳌拜便问道:“还有什么情况?不要怕烦琐,全部说出来。”
“扎。”那细作低声答道:“相爷,奴才在索家是负责端菜送汤的,所以索额图宴请吴应熊时奴才也在旁边侍侯,那索额图和吴应熊在席间虽然没说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更没扯到朝政和相爷你的话头。但奴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只是不知道当不当说。”
“快说。”鳌拜和班布尔善全都竖起耳朵,那细作回忆道:“其实事情也不大,就是那个被预定为皇后的索额图女儿赫舍里昭惠,当时她也在席中做陪,与吴应熊神情极是亲密,还把吴应熊叫做吴大哥,而吴应熊与索额图却是以兄弟相称。奴才觉得这辈分有些古怪,所以就记了下来。”
“索额图的女儿把吴应熊叫吴大哥?”鳌拜和班布尔善对视一眼,感到这事情越来越糊涂。虽说满人入关不久,家庭礼仪还没被汉人同化,索额图的女儿与吴应熊同席吃饭并不算奇怪,但这个称呼就值得让人琢磨了。疑神疑鬼半天,鳌拜始终摸不着头脑,便吩咐道:“班布尔善,你亲自去吴应熊家一趟,以为他压惊为名,把他请到老夫家中赴宴,老夫亲自探探他的口风。”
“扎。”班布尔善也琢磨不透吴远明,也想摸清吴远明的真实用意,很爽快的就答应了鳌拜的命令。但就在这时,鳌拜的亲兵队长歪虎跑进来,抱拳道:“相爷,孝庄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李引证来了,说是太皇太后请你去慈宁宫赴宴。”
“孝庄请我去赴宴?”鳌拜一楞,心说老夫刚想请人吃饭,怎么请老夫吃饭的人先来了?疑惑之下,鳌拜的目光转向智囊班布尔善,班布尔善微笑道:“相爷不必担心是鸿门宴,如果学生没有猜错的话,太皇太后请相爷赴宴是名,试探相爷对吴三桂逼饷一事的看法才是真。”
“有道理。”鳌拜站起来身来,鼓掌大笑道:“也好,老夫也正想试探康小三对吴三桂逼饷一事的应对之策。吴应熊的事先放一边,歪虎,你去布置人手,我们这就进宫。”鳌拜又补偿道:“通知讷莫,让他在慈宁宫外附近布置可靠的侍卫,老夫可不想被那个老太婆算计了。”
大概是仇家确实太多了,鳌拜每次出门都要带足上百名披甲武士随行保护,这次去皇宫鳌拜更是带上了两百名全副武装的亲兵,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大街直抵午门,虽然鳌拜的亲兵没资格入宫,但午门前早有得到消息的鳌拜义子讷莫率领着上百名带刀侍卫接应,鳌拜的安全仍然万无一失。可鳌拜还不放心,又问讷莫道:“慈宁宫里,除了太皇太后以外,还有什么人?”
“阿玛放心,慈宁宫里除了太皇太后以外,就有只有两个太监和十名宫女,没其他人。”讷莫低声答道。鳌拜这才放心,由讷莫等人簇拥着赶往慈宁宫。冬天日头短,此时天色已是朦胧,待鳌拜等人到得慈宁宫前时,天色已是全部黑定,鳌拜又吩咐讷莫一通“小心看守,一有情况马上高呼示警。”这才昂首入殿晋见。
先不说鳌拜进殿去给孝庄请安,单说那讷莫将上百名心腹侍卫布置到慈宁宫四周要害位置,讷莫布置刚定,滴水檐下就走来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却是那天在大栅栏与吴远明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毛子。小毛子先向讷莫单跪行礼,这才嘻笑着掏出一个纸包,感激道:“讷爷,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小毛子无以为报,这是小毛子从御膳房里拿来的酱牛肉,孝敬讷爷下酒,还望讷爷莫要嫌弃。”
“小猴崽子,算你还有点孝心。”讷莫抢过那包酱牛肉,撕开撮两块扔进嘴里大嚼,笑道:“怎么样?于纨那王八羔子欠你的银子,还了吗?”
“讷爷你把他的牙齿都打掉了,他还敢不还?”小毛子贼兮兮的笑着答道。原来那天吴远明曾经帮小毛子从于纨处敲诈了一笔银子,并且教小毛子如果遇上于纨耍赖不还,就找讷莫帮忙讨要。谁知那于纨回宫后真个耍赖想赖掉剩下的三十多两银子,小毛子又急着拿银子给母亲治病买滋补品,就按吴远明的指点请讷莫帮忙,结果讷莫看在平西王世子的面子上,把那于纨揪来痛打一顿,小毛子的银子也拿了到手。为了感谢讷莫,小毛子便在御膳房偷了一包酱牛肉送来给讷莫。
“皇上驾到。”正当小毛子和讷莫对答时,远方传来太监的呼礼声,讷莫和小毛子等人忙跪伏在道旁,高呼道:“奴才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而被孙殿臣和曹寅簇拥着的康熙并没有理会这帮侍卫太监,径直走进了慈宁宫。
见康熙带着心腹侍卫进了慈宁宫,讷莫不免有些担心义父鳌拜在宫中的安全,但侍卫没有召唤是不能进宫的,讷莫又没有胆量硬闯进去。恰在这时,慈宁宫中响起副总管太监李引证的呼喝声“传膳。”声音一道道往下递,一直传到御膳房门口,紧接着,几十个穿戴整齐的太监从御膳房端着描有金龙的朱漆食盒出来,犹如送嫁妆的长蛇阵般走向慈宁宫。
送膳队经过讷莫身边时,讷莫急中生智,一把拉住一个端食盒的小太监,将他手中的茶盘递给小毛子,低声说道:“小猴崽子,你报恩的机会来了,你端食盒进去侍侯,有什么动静马上出来报我。”小毛子是个低等的杂役太监,进宫两年多还没见过皇帝和太皇太后长什么模样,自然乐得长长见识,答应一声,端起食盒便跟着那队送膳太监走进了慈宁宫。而其他太监惧怕讷莫的权势,倒也没说敢多嘴抗议。
“世子说皇帝生得很漂亮,究竟有多漂亮呢?”小毛子心里琢磨着,进殿后,小毛子第一眼便是偷看皇帝长什么样,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小毛子吓得食盒差点坠地被吴远明痛打那个小麻子,正身着龙袍坐在鳌拜对面!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留有被吴远明殴打的痕迹!
“小毛子,世子对你实在太好了。”发现那个小麻子就是当今皇帝后,小毛子先是吓得三魂飞了六魄,紧接着一阵心酸,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世子为了帮你,可是得罪了当今万岁,你要是不给世子报恩,你还是人吗?”
各式各样的御膳足足放满了七桌,小毛子虽然是第一次给皇帝和太皇太后送膳,但其他送膳太监也知道他是临时代替的,为了不被责罚,自有人帮小毛子把食盒放到规定位置,又全部站到殿门之外,随时准备侍侯。为了防止被康熙认出来,从进殿到殿外站定,小毛子一直是深深低着头,好在其他太监的姿势也和小毛子一样,小毛子倒也没有露馅。但是在摆膳的时候,机灵的小毛子还是发现一件怪事放在康熙、孝庄和鳌拜面前的,竟然是三盘似乎没有加任何作料的清水煮白肉!让小毛子一阵纳闷,心说这玩意吃得下去吗?
“孙儿,鳌大人,今儿个老身请你们来赴宴。”待尝膳太监将诸般菜都尝遍后,孝庄用三寸多长的金指甲指着康熙和鳌拜面前的两盘清水煮肉说道:“主要就是想请你们吃吃这白煮肉。”在殿外凝神细听的小毛子心中纳闷,心说还真是白煮大肥肉,这玩意还真能吃?
正如小毛子所料,康熙只吃了一口那没加任何作料的白煮肥肉,马上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康熙刚想问孝庄究竟时,却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死对头鳌拜神色激动,盯着面前那盘足有两斤重的白煮猪肉,眼中竟然有泪光闪动。康熙不由大奇,情知这道菜定有渊源。
“孙儿,这道菜很难吃,对吗?”孝庄太皇太后柔声问康熙道。康熙点头,坦白答道:“回祖母,这道菜不只是难吃,简直是难以下咽。孙儿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菜。”
“孙儿,你从小出生在皇宫里,自然没吃过这样的菜。”孝庄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摇头道:“可你知道吗?这道菜,你的父皇,你的祖母,还有坐在你对面的鳌大人,都曾经吃过这道菜,而且不是只吃了一次两次。”
“真有这样的事?”康熙奇道,心说能长期吃这样的玩意,还真是令人佩服。而鳌拜眼含泪光,哽咽道:“皇上,千真万确,这道菜,我们都曾经吃过。我大清八旗入关之时,兵戎之中,我们就是吃着这样的菜征战天下的。”想起往事,鳌拜难以抑制情绪,不由泪如泉涌。
“我大清八旗入关时,吃的就是这样的饭菜?”康熙喃喃念着,心中已经隐隐猜到祖母把自己和鳌拜叫到慈宁宫用膳的目的。
“不错。”孝庄点头道:“我大清二十万人入关,就是吃着这样的饭菜,打下偌大一片江山,其间的苦楚,也只有我们这些当事人知道。”孝庄目光转向康熙,凝视着康熙双眼,柔声说道:“孙儿,今天祖母让你吃这样的菜,就是让你不要忘了,我们满人这片江山得来有多不容易,让你也体会一下我们满人当年的辛苦,这样的话,你才会更加珍惜这片江山。”
“祖母用心良苦,孙儿明白。”康熙含泪答应一声,张筷夹起白肉,大口大口将那难以下咽的白肉吃下。孝庄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向鳌拜问道:“鳌大人,老身请你来吃这样的菜,其间用意,鳌大人明白吗?”
“回太皇太后,老臣明白。”鳌拜抹着眼泪,哽咽答道:“太皇太后这是在提醒老臣,不要忘记了天下得来有多不易,珍惜这片花花江山。”说着,鳌拜大手抓起那块肥厚的白肉大嚼,豪气不让当年。
“是啊,是该珍惜这片江山。”孝庄见火候已到,便将话转移到正题上“我们满人不过数十万,而汉人多达万万,就象一把胡椒面撒进海里一样,可我们为什么能夺得江山呢?因为我们满人团结,而汉人四分五裂,所以被我们各个击破!如果我们满人再闹窝里斗,那汉人随时可以把我们诛尽杀绝,寸草不留。”
“难道太皇太后想调和我们君臣之间的矛盾?”鳌拜和康熙同时在心里想到。
“你们不要乱想。”孝庄淡淡说道:“今天叫你们来,除了叫你们不要忘记祖宗之外,还有就是吴三桂催饷的事。吴三桂乘朝中混乱之机,假托乱军兵犯四川,妄图从朝廷手中多诈去银子,胃口之大,恐怕朝廷一年的岁入,也难以喂饱他。”
“现在,放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孝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加重语气说道:“一就是忍气吞声,把朝廷税赋拱手送与那汉蛮子吴三桂,求他不要造反做乱!用我们满人鲜血换来的银子,去喂那条喂不饱的白眼狼!”
“太皇太后,不要说了,微臣这就命令四川提督郑蛟麒,命他点备人马,夺回泸州!”鳌拜误会了孝庄的意思,又想起当年的金戈铁马,忍不住豪气万丈起来。而孝庄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鳌拜与吴三桂开战这不是给鳌拜加深对军队控制的机会吗?孝庄摇头道:“鳌大人,我大清立国数十年,根本未固,这兵祸一起,势必又动摇根本,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祖母,刚才你说孙儿与鳌大人有两条路走,这第二条是什么?”同样不想立即和吴三桂开战的康熙问道。
“呵呵,这第二嘛,就是你们君臣一心,联手还击那吴三桂!”孝庄豪气万丈的说道:“只要你们君臣一心,那吴三桂就没有了可乘之机,只能乖乖的接受原先的军饷!我大清金戈铁马数十年,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江山,鲜血换来的银子,凭什么要白送给吴三桂?”说到这,孝庄目光如电,盯着康熙喝道:“孙儿,我们满人的银子,你可愿白送与吴三桂?”
“不!”康熙斩钉截铁的答道。孝庄略一点头,又转向鳌拜喝道:“鳌大人,你圈地是为了我们旗人谋生计,现在吴三桂要来夺走我们满人的赋税钱粮了,你可愿意白送与他?”
“吴三桂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拿走我们满人的银子?”思念起往日的金戈,又被孝庄一激,鳌拜立即豪气万丈,大喝道:“太皇太后放心,鳌拜向我大清的列祖列宗发誓,到了正月十五朝会之时,鳌拜一定支持皇上,绝不向吴三桂让步!”
“鳌大人,老身不只要你的支持!”孝庄咬着牙说道:“还要满朝的文武百官一同支持,只要朝廷上下一心,坚持不向那吴三桂让步,并以全面开战为要挟,逼迫吴三桂裁军(注1)!那代表吴三桂谈判的吴应熊就无计可施,只能乖乖接受朝廷开出的军饷和裁军条件!我们再徐徐图之,最终迫使这条白眼狼接受撤藩!”
“太皇太后放心,鳌拜一定按你的吩咐,约定满朝文武在朝会上向吴应熊发难,迫使那吴应熊接受朝廷条件!”鳌拜高声道。这句话倒不是鳌拜被孝庄鼓动而说,而是鳌拜也对吴三桂每年拿去许多军饷极为不满,真正的发自肺腑之言!
“很好。”说到这里,孝庄的声音又高了八度“孙儿,鳌大人赤胆忠心,公忠辅国,你总该赏他些什么吧?”
“是。”康熙站起身来,高声道:“鳌拜听封!”鳌拜慌忙离座下拜,康熙喝道:“朕封你为一等辅国公,加太师衔(注2)!望鳌卿勿忘今日之誓,与朕共同打击那吴三桂的不臣野心!”
鳌拜大喜,叩首道:“微臣鳌拜,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定然不忘誓言,辅佐圣上,让那吴三桂空手而回!”
“你们君臣齐心,哀家也可以放心了。”孝庄点头微笑道:“孙儿,尚可喜三儿子尚之礼和耿精忠弟弟耿星河那里,你也得多下些功夫,只要他们俩站在朝廷一边,吴应熊在朝上可就孤掌难鸣了。”
这时候的窗外,将孝庄、康熙和鳌拜对答听得一清二楚的小毛子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小毛子,皇上他们要整治你的恩人了,你就算帮不了恩人。知恩图报,你也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送去给恩人,免得恩人毫无准备。”
注1:康熙八年,吴三桂曾经裁军一次,将五万五千士兵裁去一半老弱士兵,仅保留二万七千名精锐士兵。
注2:为稳住鳌拜,在鳌拜倒台的康熙八年年初,康熙曾加封鳌拜为一等辅国公,加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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