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衣听完元风的话后,透过窗橼望出去,果然看到了道路两旁的一些零散商人,之前她都未曾留意过。</p>
“我让车夫驾车沿着东市绕一圈,若是看见你感兴趣的东西再停车观望如何?”元风看着堇衣几分意动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提议道。</p>
“那若是遇到人多的地方,车过不了呢?”</p>
“那就只能下车走了,不过我会叮嘱尽量沿着疏阔的道路走。”</p>
“好吧。”堇衣笑了笑。</p>
不知为何,自从在来时的路上遇到那些流民后,堇衣便下意识的有些排斥或者害怕接触到人群,方才不进醉香楼也有这个原因。</p>
那些人哀怨和愤恨的目光不时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堇衣觉得她似乎之前在某个地方也接触过同样令她心悸的眼神,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了,脑中只感到一阵隐隐作痛。</p>
车夫驾车很平稳,这让堇衣一时感到一阵慰藉。</p>
她望着窗外的商铺和摊贩,突然发现路两边有许多异域面孔,刚刚听元风提起番邦商人时,她还没意识到那具体代表什么,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脑海中切实浮起了一个疑问。</p>
“大齐律不是规定蛮人不得私自入关吗?怎么街上现在这么多异族面孔?”</p>
元风知道他这妹妹似乎总有些与众不同的爱好,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她口中听到大齐律三字,一时有些惊异,但看着她疑惑好奇的眼神,还是解释道:“邺城是淮王的封地。”</p>
堇衣不明白这和邺城是谁的封地有何相干,不论是谁的封地,邺城总是大齐的疆土,总要遵守大齐律,她正要开口,元风便接着道:“淮王如今和赵王龋齿,两方剑拔弩张,月氏入关——”</p>
元风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襄助淮王,赵王那边也已经与东胡为盟。”</p>
他叹道:“邺城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的太平。”</p>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王爷打仗,却分别引了外人帮架?朝廷难道就坐视不管吗?”</p>
元风看着堇衣眼中的质问之意,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九岁的妹妹探讨这样的问题,但却被这眼神激起了情绪,开口道:“主幼国危,如今朝堂四分五裂,大权旁落,各地藩王也相继起兵动乱,现下能挟制藩王的也只有藩王,中枢早已名存实亡。”</p>
堇衣叫道:“可是藩王引蛮人入关作战,难道不是饮鸩止渴吗?”</p>
元风看着堇衣,突然沉默了。</p>
堇衣继续道:“若连我一个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你们不可能想不到,朝堂之上的大臣,还有各地藩王不可能想不到。”</p>
“你觉得藩王之间互相征战讨伐是为什么?”元风突然提问道。</p>
堇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直就无法理解这些宗室王爷的战争,争来争去都是这一家人在争。</p>
“皇位,或者目前来说,摄政之权。他们现在争得是谁主中原,至于蛮夷,必然是定下了互惠条约,功成之后兑现诺言便可,蛮人想要的无非也是好处,若是借他们之力能尽快安定天下的话,不失为互惠之事。”</p>
堇衣不可置信的看着元风,说道:“我不懂,若是蛮人到时觉得我们给的好处不够呢?他们也会乖乖的走吗?”</p>
元风听见这话,似乎有些被戳中最隐秘心事的恼怒,急声道:“届时中原大局已定,就不是他们想不想走的问题了,以前他们冲不破边关防线,以后自然也不行。”</p>
堇衣没错过他一瞬间的慌张,但听着他坚定的话语,心中还是踏实了许多。</p>
元风既然想过这个问题,还如此笃定的话,那些王爷和朝堂上的大臣们肯定想得更多,既然考虑过了还如此行事,应该就是有万全之策的吧?</p>
堇衣遂按下自己方才脑海中闪过的那种可怕的可能性,觉得自己八成是受到了之前的流民影响,太过杞人忧天了。</p>
对时局的把控揣摩,父亲、元风还有那些许许多多的大人物,难道不比她一个孩子更清楚吗?</p>
“嗯。”她对元风点点头道。</p>
放下心神后,她便听见马车后面似是传来人群的喧闹,堇衣想也没想便将头探出窗外打算看个究竟,心想应该是刚刚她和元风谈话时太专注了,一时没留意便错过了热闹的地方,她还记得她和元风在此坐车闲逛的目的——寻宝。</p>
向后张望的堇衣没料到会看见眼前的人——</p>
卫籍?他怎么在这儿,还有邹岐,且两人的马就紧紧缀在马车窗户的一码之后。看来今日她和元风真是与他有缘,堇衣想了想,其实自己算是还没正式向他们道谢呢,便向他点点头,示意车夫停下。</p>
卫籍看见堇衣忽然探出车窗向后张望时,也有些吃惊,不过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听见他们的对话了吧?</p>
他听闻东市有个西域马商今日带了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便和邹岐过来看看。因此看见苏家这辆眼熟的马车和车夫时,卫籍也颇有些意外,这东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而马市和苏家兄妹去的醉香楼却在市集的两个相反方向。</p>
相请不如偶遇,卫籍便和邹岐打马过来想要招呼一声,而两人过来时这对兄妹正谈起蛮夷商人的话题,卫籍本意不想偷听,但他五识敏捷过人,加之自幼习武,因此耳力更是出众,便听得一清二楚。</p>
若是君子呢?这时既然不好打扰别人的谈兴,便该径自走远,但卫籍觉得他们的话题颇为有趣,且苏元风和他那还是孩子的妹妹谈这些问题的因由也令他感到兴味,加之他一向不自诩君子,便拦下邹岐,打马沿着车沿听了一段。</p>
听到堇衣问起大齐律时,卫籍也惊讶了几分,转念一想,看来这段奇怪对话的根由不在兄长身上,而在妹妹身上,听到饮鸩止渴时,卫籍却突然笑不出来了,且感到有些悲哀,是啊,一个孩子都想得到的问题,这么多大人却想不透。</p>
车内言语声渐停之后,卫籍正犹豫是否现在上前招呼,便看到了堇衣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尴尬了一瞬后便心想,还好她还是个孩子,不然世家小姐这样迎街探头,不知道要受多少臧否,不过转念想到他家中那几个当街纵马、恣意任性的姐妹,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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