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
学城，中学区。
午间休息铃声响起，千灵雨念难得没有去吃午餐，而是慢悠悠地走出了研究院。
他连“白大褂”都没有脱，穿着实验防护服就走出了院内大门。
走到双子大桥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少年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从无到有建立一套学术理论框架，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休息的时候，他经常会来这里看看风景，放松一下。
毕竟，超能力者再强大再聪慧也是唯物世界的造物，需要休息和调整。
在这个熵增的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哪怕是代代相传的传承，也会变化和断代，直至消亡。
人类的历史，在宇宙光谱面前也只是弹指一瞬罢了。
而圣界所追求的永恒，更多的只是一种信仰。
至于能否真正实现它，没有人真的有把握。
在世界伟力面前，生命真的无比渺小和脆弱。
除非……
“超脱吗……”千灵雨念喃喃自语着。
可是该如何超脱呢？
让意识与物质分离吗？
那又该如何维持意识不消散呢？
而脱离物质之后的意识，又是否真正自由了呢？
还是说，纯粹的意识依旧在现有的世界体系之中？
……
“哎！真是烦人”
千灵雨念摇了摇头，不再继续思考。
因为越思考脑袋越晕，他可是出来放松的！
“哎！”
千灵雨念再次叹息。
越接近圣界核心，他就越感觉圣界的信仰虚无缥缈。
也难怪当初无心姐会毫不客气地给他泼冷水。
圣界的未来，真的任重而道远啊……
“算了，还是先顾好当下吧！”
千灵雨念放弃思考，张开艺术品一般精致完美的双臂，放空感官，仿佛想要彻底融入这方世界。
正当少年的意识愈发模糊，宛如触及了世界根源之际，他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意识迅速返回现实，感知也随之复苏。
千灵雨念走到护栏旁，望向下方。
只见大桥下方的沙滩上，有一对少年少女正在忙些什么。
“诶，那好像是云汐月影和炎魂炽阳吧？他们的伤养好了？”
千灵雨念来了兴致。
毕竟这两位是他亲自传送出乱斗群岛的，顺便还给他们进行了紧急治疗。
所以他们的伤势千灵雨念很是清楚。
“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刚刚出院没多久吧？来这里做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千灵雨念释放了空间感知。
“云汐同学居然在画画？画痴之名，名不虚传啊！”
“等等，她好像在画双子大桥？”
千灵雨念神色古怪，然后又突然笑了。
他想到了华国的一首现代诗。
【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在他的眼中，少女是风景。
但在少女的画中，他又何尝不是风景？
千灵雨念哑然失笑了片刻，然后看向了另一个人。
然后，眼神愈发古怪。
虽然看起来炎魂炽阳像是在钓鱼，但是他落在鱼漂上的关注远不及落在旁边少女的身上的关注……
“这便是‘愿者上钩’吗？呵，那究竟谁是鱼啊？”
“呵，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千灵雨念轻笑几许，便悠悠然转身离去。
虽然圣界结界可以削弱阳光，但是这大夏天正午，还是很热的……
商业街。
千灵雨念来到街边散步，顺便想找点吃的。
他不需要食物中的能量，但需要食物中的物质。
毕竟他的身体还在发育。
一米七五的身高在圣界成年男性中可还不够看，连平均身高都不到。
他可不想“手动”拉高身高，还是自然生长更好。
逛了半天，千灵雨念最终看中了一家甜品店。
这家甜品店有临海平台，坐在遮阳伞下吹着海风，一边品尝甜品一边欣赏风景，想必是很享受的体验。
最终，少年走了进去，点了一份甜品和果汁组合。
千灵雨念端着甜品，来到临海平台，试图找个安静一点的空位，却意外发现了一位“熟人”。
“紫烟同学？”
少年好奇地看着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的紫发少女。
紫烟如梦诧异地抬起小脑袋，看着面前绝美如仙的“长发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紫褐色的美眸。
“同学，请问你是？”
“一个路人而已。”千灵雨念笑着摆了摆手。
“请问这里有人吗？”他指着少女同桌的其他位置。
“没有，同学你请便。”
紫烟如梦摇了摇头，然后就继续看书去了。
超能力大赛后，别说学城，怕是整个圣界都有不少认识她的人。
所以对于千灵雨念这种情况，她其实并不意外。
千灵雨念坐了下来，一边安静地享用着甜品，一边思索着。
最初了解到眼前的少女的时候，是他在担任大赛督赛者的时候。
所有参赛的中阶超能力者，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有趣的是，后来玉华仙泪也和他提起过紫烟如梦。
不过，这也可能是同系超能力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喝着果汁的时候，千灵雨念随意地看了少女一眼，然后便留意到了她手中的书籍——《资本主义》。
这下，千灵雨念来了兴致。
或许是受飘渺无心的影响，现在的他很关注“后辈”的成长。
就像之前给弥生五觉解惑一般，他也乐于引导眼前的这位少女。
“紫烟同学，你也对外界的经济体制感兴趣吗？”
千灵雨念放下果汁，侧着琼首微微一笑。
【也？】
紫烟如梦不解。
“经济体制？这不是政治制度吗？”
闻言，千灵雨念不禁莞尔。
“人类社会的一切秩序与制度，本质上都是为了资源的生产和分配而已，也就是所谓的经济。”
“无论是政治还是法治，都只是经济的造物罢了。”
闻言，紫烟如梦美眸一亮。
这是遇到行家了啊！
“那同学你可以教教我吗？”
少女一脸期待之色，可爱的样子像极了一位邻家小妹。
“呵，当然可以了。”千灵雨念笑了。
“你哪个地方有问题呢？”
“资本主义周期律！这个我是真的看不太懂！”少女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下，千灵雨念反倒迟疑了。
这倒不是他不懂资本主义周期律，而是他在想一个合适的讲解方式。
若是像旧社会人和旧时代人这种经历过黑暗的人，那他直接讲原理自然没有问题。
但是紫烟如梦是新时代人，对这种社会黑暗缺乏实感。
那千灵雨念就要找一个合适的切入角，充分地运用比喻的手法，最好还能够引经据典，举实例论证。
“怎么了，同学？”见少年迟迟不语，紫烟如梦也有些不安，怯生生地问道。
“没什么，我在组织语言而已。”千灵雨念回过神来，淡笑着说道。
“现在我们开始吧！”
“嗯！”紫烟如梦兴奋地点了点头。
见状，千灵雨念也笑了，心中莫名有种欣慰感和成就感。
“首先，在每一轮社会生产和消费周期中，商品的总营收肯定要大于商品的总成本。”
“因为，资本家肯定要留取一部分利润。”
“也就是‘营收-成本=利润’。”
“嗯！这个我知道。”紫烟如梦举着小手认真地说道。
闻言，千灵雨念也笑着鼓了鼓掌，以示嘉奖。
“但是，这一部分利润却并不会被全部消费掉，也不会投入下一轮再生产，而是会被资本家截留。”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紫烟如梦安静下来，小脸凝重。
“占社会多数和消费主体的无产者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商品成本中的工资部分。”
“而投入下一轮生产的再生产部分，也是从成本中扣除，而不会从资本家所占有的利润中扣除。”
“这也就意味着社会的总消费力一定小于总生产力。”
“因为资本家那里还留有一部分未消费掉的利润呢！”
“那多出来的那部分商品该怎么呢？”
“自然是进入仓储。”
“而仓储的费用，当然也是从成本里面扣除。”
“别想从资本家那群吝啬鬼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硬币出来！”
紫烟如梦小嘴微张，目瞪口呆。
她好像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随着一轮轮生产与消费周期的进行，资本家截留的利润越来越多，身家也愈发丰厚。”
“但是社会的总消费力对总生产力的占比却越发缩小。”
“当然，若是在生产力高速发展的增量时代，普通人其实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因为社会财富的总量在迅速增加，超过了资本家们的吸血速度，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也会节节升高。”
“这时的社会经济繁荣，看起来一切安好。”
“在纸醉金迷之下，普通人最多吐槽一下自身财富的积累远远赶不上社会上层那些大富豪的身价爆炸，但却并不会有什么实感。”
“直到泡沫戳破。”
“经济发展可以掩盖许多问题，却永远无法根除问题。”
“正所谓，退潮之时，方知一片狼藉……”
“当经济发展陷入停滞甚至倒退时，社会进入存量时代，那便是梦醒时分。”
“无产者的财富不再增加，但是物价却仍在上涨。”
“这是经济发展的惯性？”
“不，这只是资本家的贪婪仍在不断放大罢了！”
“哪怕经济发展停滞，它们依旧希望自己的财富加速膨胀。”
“因此在这个时代，很多企业分明仍在盈利，却依旧裁员。”
“但裁员之后，工作量却不减。”
“于是躲过裁员的员工就被当作牛马使唤，一个人干三个甚至更多人的活。”
“增量时代看不上的边角料，在存量时代变成了香饽饽。”
“‘降本增效’成为了这个时期的主题，其中劳动力密集型行业尤其明显，比就如物流行业。”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社会总消费力进一步降低，直到矛盾爆发之时。”
“首先是商品大量积压，无法脱手，最终仓储成本压倒了一切。”
“大量毁坏底层人民需要的商品，这在圣界社会甚至是传统经济社会，都是无法理解的荒唐事。”
“但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切都无比合理。”
“因为它们需要稳定物价。”
“资本对齐的是市场需求，而不是人民需求。”
“需要，但买不起，这对资本家来说有什么意义？”
“低价倾销是亏，免费赠送更亏，还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呢！”
“至此，社会生产秩序彻底崩溃！”
“这就是资本主义周期律！”
听到这里，小萝莉已是冷汗直流。
她颤颤巍巍地说道：
“那就不能让资本家把利润奉献出来吗？这样社会总消费力就上去了啊？”
“呵！”千灵雨念笑了。
“自己出钱买自己的东西？你当资本家们都是大好人吗？”
“好人当得了资本家吗？”
“那！那……他们也可以把这部分利润消费掉啊！总比放着生锈强吧！”紫烟如梦急忙说道，红着小脸的模样像是要哭了一样。
“哎，涓滴经济学吗……”千灵雨念扶额叹息。
“紫烟同学，你听说过‘消费的边际效应’吗？”
“啊？”少女一呆。
看着那张萝莉呆萌脸，少年继续说道：
“社会生产力的主体部分是普通人需要的柴米油盐，而不是富人收集的奢侈品。”
“资本家们再怎么消费也拉动不了多少生产力。”
“消费掉的那部分利润，也只不过是进了另一位资本家的口袋罢了。”
“更严重的，对于那些完成产业闭环的大资本家来说，消费也只是“左手倒右手”。”
“而且，它们买那么多生活必需品做什么？”
“囤货居奇？制造灾荒？”
“这已经是现代社会不可触及的底线了！”
“再往前一步，就是底层人民起义了！”
“那些吸血鬼才不会这么愚蠢呢！”
听到这里，紫烟如梦沉默了。
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天真。
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复杂，除了阳光和雨露，还有暴晒和暴雨……
说到这里，千灵雨念顿了一下。
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女的哀伤，他决定插入一个“外界笑话”。
“你知道吗？在一个世纪前，全盛时期的米国曾经提出过一个‘涓滴经济学’，作为自由市场经济的一个补充说明。”
“它只注重于‘做大蛋糕’，而不管“分配蛋糕”，性质类似于华国的‘先富带后富’。”
“它认为富人积累的财富可以通过消费、创业、税收和慈善等手段，拉动经济发展，带动就业，最终涓滴到整个社会，惠及全民。”
“我们先不讨论提倡这个曾用于嘲讽米国里根政府的理论的小布什总统以及后来的川普总统是何居心。”
“我们单看看这个漏洞百出的理论，就会觉得好笑。”
“相信我们小学的时候，都做过一个经典的数学应用题。”
“一个水池一边注水一边放水，放水的速率一般快于注水的速率，问什么时候可以把水池放干。”
“当时我还觉得这个题目莫名其妙，这不是浪费水资源吗？”
“现在想想，突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假设，有一群资本家一边放血一边吸血，吸血的速率远远快于放血的速度，且吸血的速率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快。同时，社会的骨髓也会不断地产生新的血液，但造血的速度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慢。试问这个社会什么时候会被吸干殆尽？血液吸干之后，骨髓是否还有造血的能力？”
“哈哈哈！”
说到这里，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一旁的少女则听得毛骨悚然。
这是笑话？
这是恐怖故事吧！
好吧，对于圣界人而言，这似乎的确只是个笑话。
但对于外界人类而言……
想到这里，紫烟如梦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继续往下思考。
太绝望了……
千灵雨念终于不再发笑，再次睁开眼睛。
只是此时星眸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他继续说道：
“资本主义发展至今，虽然解决不了这个固有的根本问题，但是却也开发了许多补丁版本。”
“比如债务制度、货币政策之类的。”
“但都是寅吃卯粮，饮鸩止渴罢了。”
“透支未来的购买力，把风险转移到后代的身上……”
“哎，也不知道他们的后代会如何‘歌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说到这里，自言自语的少年突然笑了。
【这算不算是‘自污’？】
【算了，他们也不见得会有后代。】
千灵雨念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紫发少女，笑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紫烟如梦缓缓抬起头来，清澈的紫瞳多了几条血丝。
这个模样的她似乎有些脆弱，可怜兮兮地说道：
“姐姐，你说……是不是只要科技保持高速发展，生产力不断提高，社会上便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自动忽略了前面的“姐姐”二字，千灵雨念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
“不可能。”
少女眸光再次黯淡了下去，尽管她早就知道了。
少年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先不说这根本就不符合‘厚积薄发、量变引起质变’的科技发展规律，关键是经济发展只能掩盖社会矛盾！不能解决社会矛盾！”
“不是蛋糕不够大，而是蛋糕没分好！”
“这不是生产力的问题，而是生产关系的问题！”
“要知道，哪怕是以如今外界社会的生产力，也足以让所有外界人类过上相当富足的生活。”
“但是每年依旧有数以万计因饥饿和疾病而死的人类！”
“分配才是最大的问题！”
少女的幻想破灭了。
她趴在桌子上轻声啜泣着，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自己如此努力地学习科学知识，不就是为了让圣界人民富足……
等等！
圣界人民？
对啊，我是圣界人！
我哭什么啊？！
紫烟如梦猛地回过神来。
她一抬起头来，便看见少年正用一种哭笑不得的眼神看着她。
“紫烟同学，你入戏太深了吧？”
少女俏脸一红，低头不语。
见少女羞涩不语，千灵雨念也不禁莞尔。
他拿起果汁，轻吸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
“想要破除这个周期律其实也简单。”
“把多出来的利润也投入再生产和再分配就行了。”
“这样一来，既可以促进科技发展，提高生产力，也可以促进社会和谐，提高公民的幸福度和满足感。”
“至于圣界的做法，一方面是让高层们自愿将多余的利润奉献出来，作为圣界的财政来源，参与再生产和再分配，提高生产力，促进社会公平。”
“另一方面便是利用高度发达的物联网技术，将消费端的信息实时上传给生产端，按需生产，按需分配，以提高资源的利用率。”
“这就是‘市场为表，计划为里’的最终形态，外界社会将这称之为‘共产主义’。”
少年轻飘飘地说道，将其中腥风血雨的过往一笔带过。
哪怕不从人类历史说起，仅从圣界历史上查看，便知道有多少仁人志士为此付出了一切。
贪婪，是人类的天性！
在当初的“人性之争”上，圣界可不只是底层群魔乱舞，高层也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触即爆。
若非当时处于风暴中心的圣主和终焉圣使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恐怕高层之间的文斗就要升级为武斗了！
要知道，自然科学家擅长的可不只是“事实胜于雄辩”。
“武力才是一切的基础”同样是他们的人生信条。
但是现在的紫烟如梦不需要知道这些。
想到这里，千灵雨念突然笑了。
因为他想起了无心姐曾和他说过的一件事情。
“紫烟同学，你想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吗？”
“啊？”
这是什么问题？
紫烟如梦虽然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告诉一个评价标准。”
“社会发展有两个明显的特征。”
“一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二是提高社会资源利用率。”
“当你无法确认自己所做所为或是社会中发生的事情是否正确的时候，不妨将它们带入这两个要素。”
“是对是错，一目了然。”
紫烟如梦闻言怔住了。
但是千灵雨念并未再多言。
只是朝着懵懂的少女微微一笑，便起身准备离去——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该去上班了……
“我明白了！”
“谢谢老师！”
突然，紫烟如梦站了起来，目光和语气都无比坚定。
少年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少女一眼，然后欣慰地笑了。
是啊！
我现在也是老师了啊……
（本章六千字，删删改改了三天……）
（罢了，这一章算是出界部分的铺垫）
（“绞杀清教”部分是全书的核心）
（它将从经济、政治、法治、思想、文化乃至军事，全方面讲述圣界文明对外界文明的降维打击）
（反正别的我可以不写，这一部分我肯定要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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