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俭魏不仅是南诏大将,更是白蛮部族的首领,一众白蛮见首领对江朔甚是恭敬,自也对江朔、李珠儿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众人收起兵器,手持火炬,簇拥着段俭魏、江朔、李珠儿三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在丛林中走了数里地,隐隐绰绰见到林中还伏有其他白蛮武士,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江朔一度有些担心段俭魏是要把他们引入陷阱之中,正在犹疑间忽见眼前一阔,一处山坳内建了一个不大的木头营寨,段俭魏道:“这里有我族寨子,今夜可在此歇息。”
江朔抬头看去,白蛮的寨子虽是取材林中树木,却都削去木皮施以白漆,夜色中在火把下显得十分醒目。
段俭魏解释道:“我族所居之地潮热卑湿,多有毒虫野兽出没,而毒虫多凭借木色,于暗影处躲藏,我白蛮人服白色,木涂白漆,可令蛇虫无所遁形,那便安全了不少。”
守寨白蛮武士也是一样的半军半民的打扮,他们见是段俭魏,忙打开寨门放众人进入,江朔进寨子再看,所有房舍果然也是白色,更有一处于中原建筑大大不同,便是皆以木梁柱承托,架空一层,人皆居住在二层,估计也是为了防蛇虫之故。
段俭魏将二人请到寨中最平坦干燥处的一座大屋,此地远在聿贲城之南八百里,更在高山峡谷之中,已是酷热无冬之地,因此大屋只有地面和屋顶,四周空荡荡的没有墙壁,坐在其间可避风雨,四面通风亦不觉暑热。
三人在大屋坐定,有人上前奉酒,南诏在群山之中,茶叶是极其精贵的贸易品,因此多以酒代茶待客。江朔端起酒盏见这酒是未滤过的米白色酒浆,饮之但觉清凉,一路上的燥热尽消。
白猿对枯坐聊天可没什么兴趣,自追着众白蛮出去作耍了,众人此刻对白猿早无敌意,反以为它是仙界灵物,与其逗乐玩耍,乐此不疲。
折腾了这许久,三人此刻方能安安静静,定定心心地说会儿话。
江朔先说了二人在卡格薄遭遇雪崩,后冰川滑落兰沧水中,二人乘坐冰舟顺激流而下,行在此处冰舟被困江心,后二人斩断铁索登岸等等故事,但他说的有尾无头,段俭魏听了个云里雾里,那日大帐中还有隐盟和空空儿之事,江朔一时不知该如何讲述。
李珠儿接过话头,轻轻巧巧地将吐蕃王帐中所发生的事情略说一遍,只是她不但隐去了隐盟,更是只字不提空空儿,若叫江朔来说定然破碎不堪,令人闻之生疑,但李珠儿巧加穿引竟然说得滴水不漏,便是亲历者江朔,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似乎她说的才是真实发生之事。
听完李珠儿的讲述,段俭魏长舒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江少主助我国消弭兵灾,实是我南诏各族的大恩人啊。”说罢起身要拜。
只因李珠儿将空空儿而所为所为都加在江朔头上,又说南诏与吐蕃结盟皆赖江朔之功,因此段俭魏才要拜谢江朔。
江朔不善撒谎,早闹了个大红脸,忙起身拦住段俭魏,李珠儿在一旁道:“段郎,先别忙着谢,此间还有一劲敌,大唐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亲提大军来讨南诏,旦夕便至西洱河畔南诏王城大和城咯。”
段俭魏奇道:“难道鲜于仲通知道吐蕃和南诏结盟,故来讨伐?可是两国结盟之事我都刚刚从二位口中知晓,鲜于仲通纵有谍者传递消息,也不应该行动如此迅速啊。”
李珠儿又将阁逻凤杀张虔陀的故事说了一遍,当然是她编造的版本。段俭魏也听说过阁逻凤之妻与张虔陀的丑事,因此竟不生疑,道:“阁逻凤此举固然不够冷静,但张虔陀为人霸道昏聩,欺压我南诏各族已久,久必为祸,杀之也不为错。”
他转念一想,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对——阁逻凤在聿贲城亲率大军迎战吐蕃,何时去的姚州杀人?倘使阁逻凤真的杀了张虔陀,那便该预想到唐军断不会善罢甘休,又怎会不做安排,自去了聿贲城。
须知聿贲城在南诏国西北,唐军南下,首先就会截断聿贲城的归路,若彼时吐蕃未退,唐军又至,阁逻凤岂不是自陷死地?阁逻凤虽然癫狂,却也不至于如此颟顸。
段俭魏转头看向李珠儿,李珠儿已从段俭魏的眼光中看出他已经识破了她编的瞎话,却并不脸红,自顾说道:“段郎,听说鲜于仲通将兵八万,从戎州和嶲州分两道出发,目下已至曲和靖两地,西洱乃南诏根本之地,若再不做布置,西洱可就不保咯。”
段俭魏眼珠一转,心道不错,如果李珠儿所言非虚,目下第一要务是抵挡唐军,而非追究真相,于是他起身道:“若真是如此,我需立刻起身,回洱泽布防。”
李珠儿随之起身,笑道:“若段郎离去,我们断无留下做客的道理,请随段郎同行。”
段俭魏再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李珠儿一通,缓缓道:“我即刻动身,二位不嫌辛劳的话,便随段某一起走吧。”
江朔自也不愿在此停留,此刻他更担心李珠儿再搞出什么阴谋阳谋,当即表示同去,白猿见他们要走,便也不再玩耍,回到二人身边,段俭魏当即点齐一支骑兵小队,又叫人给江朔和李珠儿准备了马匹。
江朔发现这南诏当地的马儿与西域大相径庭,倒似当年习习山庄中独孤湘和自己骑过的果下马,上路后,江朔才知此地良马长成这样子自有其道理,南诏马生得矮壮,但四足粗壮有力,南诏之地多山,这样的马儿最适合走山路。
众人连夜出发,趁着月色向东穿山疾行,从子夜到黎明,日到晌午时,眼见一座巍巍大山,段俭魏言是洱海之畔的名山点苍山,黄昏时分翻过大山,段俭魏指着山脚下一座城镇道:“这苍山脚下的,便是羊苴咩城。”
李珠儿掩嘴笑道:“这城的名字好奇怪,起了个羊吃草的名字。”
段俭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点苍山原是我白蛮之地,羊苴咩是白蛮语水滨之城的意思。”
江朔从山上向下看去,果见一白色的城塞西枕苍茫群山,东抵一大泽之畔,段俭魏一指大湖道:“这便是唐人所谓叶榆泽,我白蛮称之为洱泽。”
李珠儿道:“南诏两大泽,一为滇池,一为洱泽,皆水草丰美之地。”
段俭魏边领着二人下山,边道:“确是如此,所谓南诏本分六部,六诏皆乌蛮,起于滇池,我白蛮则在洱泽与苍山之间。后乌蛮中蒙舍诏与我白蛮结盟,一统六诏,兼得滇池、洱泽之地,是为南诏国。”
江朔心道:原来白蛮地位如此重要,看来皮逻阁收段俭魏为徒,除了见他有习武之才,还另有深意。
段俭魏一路指点山中风物,不觉间已到了羊苴咩城脚下。
此城仅有南北两道城墙,城墙之长不下三四里,西依苍山为屏障,东以洱河为天堑,彻底封锁了南下的路途。
他们所在的北面城墙,更以一道从苍山注入洱河的天然大溪为护城河,唯有中间一道大门,可谓易守难攻的形胜之地,再看羊苴咩城外墙以巨石砌成约丈许高的台基,其上再设两丈高的木寨,这样筑成的城墙,既高且固。
这石墙可不是随意堆垒而成,而是精心选择不同形状的石头互相嵌实砌筑而成,中央门楼高大,其上木构亦构造精美,竟不亚于中原汉人城塞。石墙、木寨皆以白漆涂饰,夕阳下,白墙如龙,甚是壮观。
一行人进入城中,只见城中央一条宽逾百步的通衢,直通南门。南北城墙圈出方圆十几里的大城,其中里坊却大多空闲,只沿街建了少许屋舍,让人不禁有虎头蛇尾之感。
这些木构屋舍数量虽少却建的美轮美奂,下半部分一样的通体白色,飞檐斗拱上先施以雕刻再饰以彩绘,白墙灰瓦雕梁画栋,虽夜色之中亦觉精致华丽,江朔和李珠儿边走边看,江朔不禁赞道:“此城中亭台楼阁皆雕饰华美,没想到白蛮虽有一个蛮字,生活精致竟不亚于汉人,不过城内空荡荡的,看来还没建完。”
段俭魏解释道:“羊苴咩城乃是新筑,为南面南诏王城大和城之屏障。”
原来此城是太和城的关城,看这建筑制式,只怕居民也以白蛮为主,难保南诏王没有以白蛮为乌蛮屏障之意。
众人正沿着通衢向城中央走去,忽听背后北门口上响起了急促而响亮的击点之声。城门吱吱嘎嘎地关闭起来,数队白衣武士从他们身边擦过,向北面城墙跑去。
声音响亮尖锐,江朔不禁皱眉道:“封城不用钟鼓,却以击点传令,在别处可没见过。”
段俭魏却紧张地一拨马头,道:“这不是寻常关闭城门,正是北面有军情紧急才会如此。”
众人随着段俭魏驰回北门,守成军士认得段俭魏,无人拦阻,江朔便也随着段俭魏一起登上了城楼,在城楼上手扶垛口向北面眺望,却见炬火之光冲天彻地,好似点燃了半边天空,耳中听得脚步之声隆隆,再往城下看,黑压压的无数方阵仿佛一路铺到了天边,鲜于仲通的大军来的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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