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真正头脑昏乱之际,听到叶清杳疑问,变得更加糊涂了,他自言自语道:“是啊……谁才是首恶……谁才是首恶?”
他忽然转头狠狠瞪着江朔道:“都是你,若非你处处与隐盟作对,哪有后面这么许多事?”
说着他忽然晃动手上两截木杆向江朔冲去,虽然下面那段木杆内的大部分酸液都已经喷射出去了,但总还残留了不少,挥舞起来,有细小的液珠飞溅出来,落到地上便冒出一缕青烟。
叶清杳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叶归真对别人的死活都可以全然不理会,只有这个孙女,他甚是怜爱。
叶清杳的父母早亡,恰在叶归真装疯卖傻得以离开吐蕃,回到大唐之际,他的独子与媳妇新丧不久,叶归真便与他们留下的孤女叶清杳相依为命。
一个孤女一个癫道,自然是没人看得起,但清杳自幼懂事,叶归真只是装疯不是真疯,他把一身功夫悄悄传给叶清杳,有运动关系把她送到权势熏天的李林甫府中给他最小的女儿李腾空做婢女,实指望她能借此飞黄腾达。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李腾龙居然一心向道,不愿接受阿爷安排的政治联姻。叶清杳便也随着她远离了长安,虽不如叶归真所愿,但李腾空待叶清杳甚厚,叶归真也就不做他想了。
没想到叶清杳遇到了江朔这个命里煞星,卷入纷争,频频涉险,这背后的黑暗势力更是让他瞠目。而叶清杳被刺伤之时他完全来不及援护,又让叶归真颇为自责。
这时候隐盟自己找上门来,让他助隐盟搅乱九教大会,换取西域大秦名医救治叶清杳。
叶归真加入隐盟,说是为了孙女疗伤,其实可也可说是与隐盟一拍即合,他本就对大唐和叶家有诸多不满,恨不得把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若是有人与他对骂,叶归真可说是全然不惧,但遇到章藏榭这样冰冷而锐利的话语,反而令他如遭当头棒喝一般,忽然觉得二三十年的仇怨忽然成了无的放矢。
叶归真思绪变得越发混乱起来,忽然瞪视叶清杳道:“是了,首恶是你,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加入隐盟,也不用杀生害命!”
叶清杳见爷爷用从未有过的凌厉眼神盯着自己,不禁也感到震颤,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江朔抢到叶清杳身前道:“首恶怎会是清杳妹子,叶天师,你糊涂啦?”
叶归真忽然发狂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尔等小辈只知推诿搪塞,看爷爷给你们点厉害尝尝。”
说着叶归真又向江朔扑来,江朔隐约觉得叶归真有些疯魔了,但他怕伤到身后的叶清杳,不敢后退半步。上前一步,左手一圈,右手一横,握住叶归真手中的两段木棒,他手上暗运神功,两股内力各自透过木棒,冲入叶归真手心。
叶归真只觉掌心一阵刺痛,如遭雷击,手上两条短棒险些脱手,但他疯魔之后,痛感似乎变钝了,同时劲力似乎也更强了。叶归真双手一紧,握牢了两截短棒,竟然从江朔双手中挣脱出来,双棒在手中旋在一起,恢复了雁翅镗模样的木杖,他知道江朔的厉害,竟转身向铁刃奚诺罗打去。
铁刃奚诺罗本以退到一边,却见叶归真忽然又是打叶清杳,又是打江朔,正自奇怪,却见他又向自己扑来,他以手臂格挡,却沾到了杖上的酸液,他的金钟罩功夫虽然刀枪不入,却也无法抵挡这酸液的侵蚀,沾到酸液的位置立刻起了燎泡,刺痛不已。
铁刃奚诺罗吃痛,向后退去,同时口中喝问叶归真为何突然攻击他,叶归真此刻顾不得说吐蕃话,只是一味地猛追猛打,章藏榭忽然问道:“叶天师,你打铁刃将军,难道他是首恶?”
叶归真顺嘴答音道:“不错,他是首恶!”
章藏榭却摇头道:“不对,不对,铁刃奚诺罗有师父,他师父古辛上师名动吐蕃,若论首恶,当推古辛上师。”
叶归真边追打边道:“对,对,是古辛,是古辛这个老贼,他想要化解唐蕃恩怨,消弭兵祸,那我们削弱大唐的计划还怎么施行?”
章藏榭忽然提高了嗓门,喝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叶归真一愣,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皮逻阁那个矬子!”
章藏榭不留间隙地继续喝问道:“古辛上师神功无敌,不在皮逻阁之下,皮逻阁何以能杀了他?”
叶归真哈哈大笑道:“皮逻阁这贼厮,除了锋锐无比的六脉气剑,还有一门无锋钝剑的功夫,他先以此术打伤了安庆宗,又告诉安家,世上只有古辛上师能治,满拟古辛上师拒绝之后,安家便会迁怒于古辛上师,只等双方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之际,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咯……”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当年打伤安庆宗的就是皮逻阁,隐盟早已盯上了古辛上师,只怕他们也曾经拉拢过他,但同样的古辛上师也拒绝隐盟的邀请,才会遭致杀身之祸。
章藏榭以吐蕃语将叶归真这番话传译给铁人奚诺罗,铁人奚诺罗听了眉头不禁紧促起来,那边叶归真还在自顾自继续说道:“没想到,古辛老贼居然明知是计,还出手救了安庆宗,这样和安家自然打不起来了,又得了姓江的小子相助,不过功力受损,却于性命无碍。皮逻阁这才铤而走险,趁乱出手用钝剑之术点死了古辛老贼。”
江朔忽然醒悟道:“是了,古辛上师的伤痕是在背后刺的心脉,和伤了安庆宗的手法如出一辙,这种指法我曾见皮逻阁的徒弟段俭魏使过……当时我怎么没想到……”
“不错,不错,皮逻阁的钝剑功夫练得还不到家,原本是伤不了古辛上师,但他趁古辛元炁大伤之际突然偷袭,才一击成功。”
说到此处,叶归真疯癫大笑,几乎喘不过气来,面目也变得愈发扭曲,他仍在追打铁刃奚诺罗,只是招术已经散乱,若非铁刃奚诺罗在听张藏榭传译,因此一味地躲闪,早就能够反击了。
章藏榭的传译本事相当了得,他一边听着叶归真的言语,一边将其翻译成吐蕃语告诉铁刃奚诺罗,铁刃奚诺罗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双目越瞪越大,终于听章藏榭传译完,他虎吼一声,转守为攻,双掌排云击出。
叶归真的功夫虽然有水分,但论真实本领也是相当了得的,只不过他此刻疯疯癫癫,神思不稳,内力便大打了折扣,被铁刃奚诺罗的双掌拍来,立觉气滞,双脚踉跄,向后退去。
铁刃奚诺罗却不依不饶,双掌齐舞,顿时将叶归真笼罩在一片罡风之中,叶归真只得以手中漆木杖格挡,但这杖除了底下这截能喷射酸液之外,并无什么特异之处,铁刃奚诺罗掌风所到之处,将那木杖打得木片纷飞,将其杖头三枝尽数击落,不一会便削得只剩一小截秃木了。
铁刃奚诺罗一掌向叶归真当胸打到,这时叶归真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截残杖,他横握木杖一格,只听“喀啦”一声,残杖爆裂,里面残存的酸液喷溅出来,叶归真上衣的胸襟处立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孔,胸口、脖颈亦被灼伤了一大片,只痛得哇哇大叫。
铁刃奚诺罗的手掌也沾了不少酸液,其痛入骨髓,令他狂性大发,换手再度向叶归真当胸拍到,此刻他已使足了十成十的全力,而叶归真还在乱呼乱叫,胸口门户大开,这一掌若打实了,立刻就得骨断筋折,毙命当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却见一道黄色的影子高高飞起,撞到屋梁,震断了数根檩条,稀里哗啦落下一堆木板、石瓦,将那黄影压在了下面,江朔一惊,连忙上前,三下五下扒开断木残瓦,下面压着的正是叶清杳。
叶清杳微睁二目,对江朔轻声道:“溯之哥哥,不要杀我爷爷……他也是苦命的人儿……”
江朔见她未死,忙将她揽在怀中,以右手按她灵台穴,注入内力,不料叶清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了数口鲜血,江朔大惊失色,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铁刃奚诺罗和叶归真也停止了打斗,一同上前探看叶清杳的伤势,铁刃奚诺罗见江朔在叶清杳背后输入内力,忙出言阻止,章藏榭在一旁传译道:“江少主,不可再给小叶子传内力了,铁刃将军一掌已经打碎了小叶子的心脉,此刻……哎……此刻只有护住她的心脉,吊一口气,看看她还留下什么话来吧……”
江朔如何不知叶清杳的伤势?铁刃奚诺罗全力一击,别说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便是世上绝顶高手,中了这一掌十成性命也得去掉七八成。
他自然知道小叶子是活不了了,江朔想要跳起来和铁刃奚诺罗理论,但叶清杳软疲疲地耷拉在他怀中仿若无骨,别说起身,江朔此刻话都不敢说,唯恐再细微的动作都会牵动她的伤势,只能含泪以右手握着叶清杳的腕子,四根手指分别从灵道、通里、阴郄、神门缓缓注入内力,为她吊命。
叶清杳含泪的双目看着江朔道:“溯之哥哥,你答应我不要杀我爷爷。”
此前叶归真就已经有些疯魔了,方才叶清杳替他挡了一掌,他更是忽然愣住了一般,一改方才大喊大叫的作派,双眼无神地盯着叶清杳,一句话也没有,动也不动一下。
江朔心中叹道:这个人已经疯了,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分别?于是点头对叶清杳道:“清杳妹子,我答应你,无论你有什么心愿,我都答应你。”
叶清杳轻轻地摇摇头,泪水立刻顺着两侧眼角流到了颊上,她低声说:“我没什么心愿了……”
她闭上眼睛顿了一顿又道:“死在溯之哥哥怀中,我就很知足了……”
叶清杳的睫毛轻轻弹动,口中低吟道:“我本飘零一叶,奈何枝朽叶落,愿落于流水,溯洄伴于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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